李一听到妹妹的惊叫回头,他的母亲平静地靠在椅子上,耳侧流下长长的血痕,如溪流般蜿蜒。
他颤抖着跪下,目光始终在母亲的脸上定格,李双尖叫着摔下床,医生护士冲进来,撞开他的肩膀,那个一直很坚强的女人像滩肉似的被他们放上担架,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响彻,又在他脑海爆开。
逆行过人群,李一抱住消瘦的妹妹,就像抱着一个襁褓,他平静地看着李双的眼睛,冷酷又坦然地说——
“妈妈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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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戴安娜,假期过得怎么样?”
被搭话的黑发女人回忆起沙滩的日光,和碧波荡漾的海浪,满意地点点头。
“挺不错的,希尔,”戴安娜·王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衣装,“你也该享受享受假期,总是闷在医院里会变僵尸的。”
“这不是在等你这个王牌回来么?”希尔医生埋头写报告,“我已经预约了,下个月带着我女儿去北极,看看极光,滑滑雪什么的。”
“好好好,那我就赶紧接手你的工作。”
戴安娜坐在电脑前,有条不紊地翻看病历,翻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时,她停了下来。
“李双?我特意把这孩子最后一台手术做完才去度假的,她怎么还没出院?”
“造化弄人,”希尔看了眼周围,小声地对她说:“就在圣诞节那天,她妈妈来医院看她,结果在椅子上长睡不醒了,我有个同学干法医的,偷偷告诉我,她妈妈的尸检结果缺了个肾,内出血严重,最后查到她去黑市卖肾,还打地下拳……赚的钱都用来付女儿的医疗费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戴安娜听得怔住了,她是记得那个女人的面容的,和她一样的人种,来自同样的家乡,甚至连属相都相同,可她们的人生却天差地别。
“那……患者不是还有个哥哥么?我记得他被威斯顿大学提前录取,按照政策不是有免费住房么?”
“这就不清楚了,”希尔摇了摇头,“圣诞节后,那个男孩子就没有再来过了,一年之内双亲去世,还有个半身瘫痪的妹妹,估计是受不了打击,别是寻短见了。”
“什么?”戴安娜抬高了音量,“圣诞节后就没再来了?那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情了啊!患者这段时间是谁在照顾?”
“社会福利机构咯,”希尔把目光转回电脑屏幕,“这座城市就是这样,好的时候给你晴天霹雳让你心灰意冷想离开,但当你真的失去希望的时候,它又会给你点甜头。本来那个孩子要被送到福利院去的,但是她本人反抗情绪很严重,病情也不乐观,政府干脆让她继续住在那里,有护工每天来提供她的吃食,带她到楼下晒晒太阳,对了,你……”
希尔再次回头,戴安娜人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穿过熟悉的走廊,戴安娜抱着医用平板,自动门缓缓打开,还醒着的病人不约而同向她看去,角落里有张病床,上面遮着厚厚的帘子,看床脚的名字,就是她要找的小患者。
“嘿,小双?”
对方没有回答,戴安娜掀开帘子的动作尽量轻慢,唯恐吓到她,映入眼帘的女孩并没有睡着,她只是一个人趴在桌板上折纸飞机,她的头发长长了许多,但没有人为她梳头,看着毛糙又凌乱。
“很久不见,戴安娜医生。”李双淡淡地打招呼,眼皮丝毫不抬。
戴安娜一瞬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记忆里任性地要求她治好自己腿的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瞳孔失去色彩,骨瘦如柴的灰青苔。
“又长大了一点啊,小双。”
李双继续慢斯条理地做着手工,没有回答。
戴安娜的眼珠高速地在她周边扫视,想要挑起一个妥帖的话题,最后她干巴巴地说:“你喜欢纸飞机?我们要不要比赛谁的纸飞机飞得更远?”
李双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把两边的胳膊露出来,平放在桌面,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好像冻结千年的寒冰。
“打针还是抽血?我准备好了。”
自认为对医院的一切苦楚早已铁石心肠的戴安娜,在这一刻竟然无法直视她的眼睛,她扯了个慌便仓皇逃离了这个病房,仿佛背后有吃人的猛兽,或是摄人心魄的幽灵,那个孤单的孩子连注视她背影的兴趣都没有,她早就知道没有人会长久地停留在她身边,一切多余的期待都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