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如今在翰林院当差的严崖,亦是谢怀琤伴读严彻的父亲。
他本系江南小县县衙的低等官吏,虽颇有才学,但却难得重用。后来,其妻的闺中至交秋氏一朝忽蒙圣恩,入宫为妃,皇帝体贴眷爱,为宽解秋妃远离故土的愁绪,特意破例擢升了他的官位,好让严夫人能够长居京城,以便时时入宫陪伴秋妃。
在旁人看来,这一切几乎是令人嫉恨的。所有人都觉得严崖是借着秋妃的东风,更是沾了自家夫人的光才有如今的地位,难免有人明里暗里嘲笑他,但碍于皇帝的看重,无人敢轻易流露出心中所想。况且严崖确有真才实学,入翰林院后也令许多最初看不惯他的人渐渐真心敬服。
然而后来秋妃失势,皇帝虽未迁怒于他,但惯会见风使舵的同僚便再不会向从前那样对待他了。他原本一片阔朗的前程随之也停滞了。
这些年,严崖显得苍老了许多。他神情复杂地打量着谢怀琤,道:“见过五殿下。”
谢怀琤缄默着,眉眼低垂。严崖直视着前方,淡淡道:“世
事变迁,物是人非。”
“大人,”谢怀琤抬眸看他,微微笑了笑,“故人相见,却只道人心易变。”
严崖面色沉了沉,声音放得很轻:“殿下已经做了决定?”
“是,”谢怀琤目视前方,嗓音轻而坚定,“及行迷之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幸好,一切还来得及。”
“那么,臣可以为殿下做些什么?”严崖沉默良久,开口道。
谢怀琤眸底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大人。。。。。。”
“阿彻与你朝夕相处,即便殿下不曾明言,他却也能察觉到,”严崖道,“这些年,殿下受尽苦楚,可惜臣身在宫外,无法施以援手。如今既然殿下有此心,臣斗胆进言,愿为殿下效力。”
谢怀琤的唇微微颤抖,许久才艰涩地唤道:“大人。。。。。。这些年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怨?”
他凄然一笑:“许多人都说,大人本有大好前程,却被我母妃所累,只能屈居翰林院做一个低等小官。”
严崖默然良久,慢慢摇头:“何来怨呢?难道离开江南,从此幽居深宫是秋妃娘娘的本意吗?”
“不论是她,还是我与内人,不过都是这苍茫尘世间最身不由己的一粒浮尘罢了,”严崖正色,“况且官场风云变幻,哪里是秋妃娘娘所能决定的?我本也不愿贪恋权位,平生所想不过是一家人平平安安,不必日日担惊受怕罢了。”
“殿下既有此心,不知如何打算?”
谢怀琤低声说了几句话。严崖先是一愣,随即深深皱眉,许久才道:“臣虽在翰林院,但这些年浮浮沉沉,也有所结交。殿下所言,或许臣能够帮上忙。”
他淡淡笑道:“臣愿尽力一试,不知殿下可愿信我?”
谢怀琤一怔,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
接连数日,浙东地区一切风平浪静,久而久之,皇帝也渐渐不再忧心,觉得兴许并不会发生旱情。
只是他想起那日朝堂之上提起的水利之事,却时常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召见了几位精通水文的大臣商议此事。
几人百般讨论,却始终没能达成共识。但凡要修建如此浩大的工程,必然不能少了实地走访,如此才能够考虑到诸多地形条件,加以规划。
而在此时,谢怀琤却出乎意料地主动请旨,直言愿为父皇分忧,亲自前往江南一带探查。
他这一举动着实令人猜不透。四处走访,风餐露宿,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况且,皇帝并未决定落实此事,即便他费尽千辛万苦走遍了江南各地,能够拿出了体现修建可行性的方案,也很有可能不被采纳,最终落得一场空。
即便是谢怀衍,虽然当日在皇帝面前表露出了对此提议的认同,却也只是一语带过。因为他能够看出,皇帝对此犹豫不决,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提及。
谢怀琤用了什么法子成功说服了皇帝同意,无人知晓。众人只知道,朝堂之上的形势瞬息万变,那位沉寂已久的五皇子初露势头,尚未站稳脚跟,便又突然主动揽下了这么一件看起来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丝毫看不出他有半分欲与太子相争的打算。
姜清窈得知此事同样有些疑惑。但她知道,谢怀琤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考量所在。
只是这般迷雾,究竟何时才能彻底消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