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满得了允许,这才走了进来,说道:“按着宫中的份例,送来了时新的衣裳、被褥和一应物品。奴婢瞧着数目,应当是把去岁冬日的那份也补上了。”
谢怀琤没什么反应,道:“知道了。你去收拾吧。”
待福满离开,姜清窈轻抚着乌云,思绪却有些游离。看起来,谢怀琤的第一步顺利地迈了出去。虽说皇帝并未光明正大有什么赏赐,但内廷司的一举一动代表着的便是皇帝的意思,这样一反常态殷勤地送来了份例,自然是得了皇帝的默许才敢如此。
“你是如何料定会发生这一切的?”她问道。
谢怀琤垂眸看着正撒欢翻滚着的乌云,说道:“前些日子,父皇来了,我引他去看了母妃的遗物。如我所料,他带走了其中一部分。”
“秋妃娘娘。。。。。。”姜清窈陷入沉思。
他唇角一捺,平白生出一点凄凉的意味:“是。我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得不利用母妃留下的一切去化解父皇心中的芥蒂与坚冰。唯有如此,父皇才有那么一点可能愿意回心转意。”
“窈窈,你还记得吗?我曾同你说起过西凌王妃与母妃的故交之情,”谢怀琤看着她,“春猎之时,若不是王妃,我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母妃。”
“为什么?”姜清窈诧异不已。
“你印象里的母妃,是不是温柔和顺,总是柔声细语?”谢怀琤说着,神情渐渐变得迷惘。
“秋娘娘。。。。。。她对任何人都总是笑吟吟的,对我们这些孩子更是耐心。我从未见她为什么事情恼怒或是与人争执。”姜清窈认同地点头。
谢怀琤苦笑:“即便是我,也一直以为母妃就是这样一个柔弱、丝毫不懂得那些明争暗斗和心机的人。”
“难道不是吗?”姜清窈愣住。
他轻轻摇头:“王妃那日曾反问我几句话:若母妃当真如此柔弱不争,不善心计,她又怎能宠冠后宫那么多年?仅凭父皇对她的情意远远做不到——毕竟,他是一个那么凉薄、喜新厌旧的人。”
最末一句透着毫不遮掩的冷漠和讥诮。姜清窈默然,喃喃道:“难道秋娘娘她——”
“起初听了王妃的话,我并不信,可后来,我整理了母妃的遗物,才意识到,她确实不是一个空有美貌和温婉性情的人,原来这么多年,我压根不明白母妃心中所想,”谢怀琤低叹一声,神色郁郁,“想想母妃故去后的这些年,我竟完全没有发觉她弥留之际的良苦用心,生生蹉跎。我有何颜面去见母妃?”
他说着,眼圈泛红,声音也变得哽咽。姜清窈起身,轻轻扶住了他的手臂,柔声道:“秋娘娘不会怪你的。她只要看着你如今打起精神,愿意好好活下去,便会欣慰的。”
“殿下,日子还长,即便从此刻开始,也不算晚。”
谢怀琤抬头,眼角微微濡湿,模糊了他的视线。然而少女的笑颜却清楚地映入他的眼帘。他沉默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
几日后,六皇子被解了禁足。姜清窈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她甚至觉得,皇帝对这个小儿子一贯如此,极其宽容,慈爱得不像帝王家。
吃了亏的六皇子偃旗息鼓了一段日子,但没多久又旧态复萌,俨然将过去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但他许是被人暗中提点后,也看出了皇帝对谢怀琤态度的变化,便不再像从前那般爱在谢怀琤面前耀武扬威了。
就这样,宫中的日子又波澜不惊地向前流动了些时日。长信宫不再是被人人厌弃的地方,谢怀琤也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压的皇子。
可姜清窈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似乎并没有如谢怀琤所预料的那样继续向前发展。与之相反,那零星的光亮只闪烁了一瞬,便再无声息。
恰逢一日,皇帝雅兴大发,在御书房亲自挥毫,写下了不少几幅大字,写罢便下旨分别赏给皇子公主们悬挂在各自寝殿或书房里。连已经出嫁了的谢长宁都得了一幅,偏偏尚在
宫中的谢怀琤,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如此一来,众人看谢怀琤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唏嘘。皇帝一向不偏心,却唯独略过了他,不正说明圣心并未转圜吗?先前内廷司的做法看来是会错了意。皇帝虽去了长信宫,却并不见其他举动,显然不是真的宽恕了他。
想来也是,这么多年的厌恶和冷眼,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消散的?众人感慨的同时,也愈发感受到圣心难测。
皇帝对谢怀琤的眷顾,短暂得如同天边的焰火,转眼便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长信宫内,谢怀琤临窗而坐,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一旁的福满眉头紧蹙:“殿下,情形与咱们设想的不同。按说陛下见到了娘娘的遗物后,一定会感念娘娘对他的情意,便会就此回心转意的。毕竟,陛下的心结便是娘娘心中究竟有没有他。可为何,陛下非但没有什么反应,反而还在赐字时忽略了殿下。难道,陛下还有什么我们不曾想到的芥蒂吗?”
谢怀琤停笔,说道:“那只锦盒里装着的是父皇初见母妃时赠她的所有东西。父皇看到这些东西,自然会认为母妃心中记挂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