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庄和燕兵并非同族,又无战绩可以服众,向来以刀斧服人的燕族可不是好驯的狼犬,一抓住机会就会立刻反咬一口。
而洛阳城的百姓,就如他自己所言,岂会对背叛家国之人真心顺服?他们宁可帮忙藏匿凶神恶煞的蓝皮妖怪,也不愿向一个叛臣提供线索。
站在权力搭建的高台上,严庄看不见脚下的蝼蚁,却被一群蝼蚁在他的戏台上咬出孔洞;为严庄所轻视的小狼犬,也借着这道撕开的口子从背后伸出爪牙。
而最帮了大忙的无疑是这场从天而降的春雨。
它以最好的时机降临人间,给暴乱涉及的所有人提供了逃生的掩护。
命运无常得公允,不会忘记给绝境中的人施以仁慈。
“当时为什么要骗我?”李明夷还没忘记这事。
他明白对方是不想让他以身涉险,但姑且也算有过命的交情,难道自己就那么不值得信任?
谢照瞟他一眼:“谁让你脾气那么犟?”
马和暗暗点头,深表认可。
这个解释显然不足以让李明夷同意。
见他仍是一脸固执要问到底,谢照放下撑着的手臂,松快地仰头,看向窗外。
春光朗朗。
和暖的日光慢慢化去冰雪消融的凉意,也将那历经血腥的疲惫面庞镀上些许温柔。
“我乃大唐缁衣带刀不良人,怎么能让你一个百姓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呢?”
李明夷无奈地弯唇。
谢照说他脾气犟,自己何尝不是个固执的人?
好在事情已经终了,他慢慢放下紧绷的双肩,循着对方的视线远眺。
春风一拂,满城飘絮。
一场暴雨将寒冬中腐朽的枯叶冲去,洛阳城的街头已布满青青柳色。
转暖的不止天气。
在由太原一战的大胜开启的新年中,西北朝廷很快再次以捷报向天下军民打出一针有力的强心剂。
在李光弼浴血奋战对抗史思明部的同时,郭子仪的爱将仆固怀恩也已经扫平退居河套平原的阿史那从礼部,大将军王思礼亦平定了河西叛军。
于割据在各地的燕军团而言,接踵而至的败战显然不啻于一道劈头惊雷。
还没来得及就史朝义作为向其父将史思明讨个说法,更加令严庄心惊肉跳的战报便接二连三地传来,这回老谋深算的严庄也再不敢庆幸于同党的失利。
太原、河套、河西三战告捷,朔方军又立下赫赫战功,士气大涨的唐军岂会满足于西北一隅的韬光养晦?
至德二载春二月,已经数度迁徙的李唐王室宣布迁都凤翔。
凤翔的地理位置不在大唐版图中央,甚至可以说有些偏远。如果要以一个简单的坐标来形容,就是长安的西北面。
其与长安在地理上的距离,大致等同于长安和其东侧的潼关之间的跨度。
这次不寻常地回迁,无疑是在昭告天下——
被伪燕王朝借走的两都,现在其真正的主人要来讨回了。
“看来陛下仍打算收复长安。”
从谢照口中得悉这个破冰的好消息,躲藏在洛阳城中的众人无不振奋,但也不敢高兴得太早。
毕竟,去年十月的陈陶斜惨败还历历在目。
不知这次掌握了主动权的新帝会指派谁为讨逆大帅。
长安不止有国都之重,更葬着四万义军和无数抗燕平民的英魂,收复长安亦不仅仅是图其战略地位,更是要一雪前耻,以慰亡灵。
而相应的,如果此战再次出现委任房琯这种文官为将帅的人员失误,无疑会重创百姓对唐军最后的信任。
看似杀气腾腾的唐军,实则也面临着背水一战。
“管他谁输谁赢呢。”
马和是最不关心时局之人,但也颇为这个消息欣慰,他开心的却是另外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