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静室里忽明忽暗地跳动着。老者看了看黎青的脸,没从那上面看出什么神情来,只好又说:
“那仇宪仪忘恩负义,不是个东西,公子倒也不必跟他一般计较,说这些气话,还是顾着自己身子要紧。至于那姓仇的狗贼,他杀了老夫十一位同袍兄弟,到如今,虽然只剩下老夫一个人,也要和他拼的同归于尽,报此血海深仇!”
“虞先生。”
黎青终于开了口,却是不置可否,只道:
“我还以为先生一向是瞧不上那几个人的呢,怎么现在,反倒是认起同袍兄弟来了?先生本是名门正派的名宿长老,在江湖上,辈分也高,却和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拖累了先生一身清名……”
被称作“虞先生”的老者,听到这里,却是叹了口气。
“……多少年了啊。”
他幽幽地说。
盆里的炭火在这时候黯淡下来。虞先生用火钳拨了拨,戳出了几点火星子,等竹炭重新烧起来,这才说:
“公子说的不错,我是瞧不上他们,从前是,现在也是。只不过,整个‘天罗’都背叛了公子,倒只有这些我瞧不上的,还跟在公子身边。”
他捏着火钳的手猛然顿住了,炭火“啪”地一炸。
“——十几年风风雨雨,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挺过了天下大乱、群雄逐鹿,挺过了先皇帝发疯那几年,挺过了他老人家驾崩,京城政变,最后,竟然却是死于阴谋小人之手,这叫我如何甘心!”
他越说越是悲愤,说到最后,蓦地站起身来,高声道:
“公子,您当初就不应该救他!”
那是先皇帝还在世的时候。
那时,仇宪仪还不是“天罗”首领。他原本是军中的将军,负责监督民夫,从蜀中押运参天巨树的木材到京城,充做栋梁,修建皇宫。
然而天降大雨,山路难行。
仇宪仪最终押送这批木材到京城的时候,比预定的工期晚了半个月。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若是按军法处置,误期十天以上,就是问斩的重罪。
不过,一批木材,毕竟不是什么紧急军情,先皇帝陛下也不是没有地方住,纯粹只是嫌旧朝的皇宫太破旧,想要翻新扩建而已,耽搁了也就耽搁了。
然而,先皇帝的脾气,却一天天地开始变得暴戾起来。
仇宪仪运气不好,回京上殿请罪,正赶上先皇帝心情差的时候。先皇帝听说误期了半个月,问都不问缘由,也不听众臣陈情,就要把仇宪仪拖出去砍头。
还是黎青说道:
“仇将军是当初陛下亲自招降的将领,杀了不祥。况且,天降大雨,也非人力之过,还望陛下三思。”
当时,黎青正是禁军二十四卫——也即“天罗”的首领。
谁都知道,“天罗”是残酷的特务机构,是先皇帝捏在手心里的一把刀,是他养在御驾前,最凶恶的鹰犬。
所以谁也没想到,黎青居然会出头为仇宪仪求情。
“——跟仇宪仪没什么关系。”黎青说:“我那时候,只是不喜欢陛下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而已。”
虞先生却是摇了摇头,道:
“当时,先皇帝那个样子,谁敢去劝他?也是公子出面,先皇帝念着公子多年来劳苦功高,这才没有被责罚。就是这样,也还是把先皇帝气得当场拂袖而去。况且,先皇帝虽然饶了仇宪仪的死罪,却还是将他调职,贬到‘天罗’——如果不是有公子赏识、提拔,他仇宪仪又如何能有今天?”
黎青笑了一下。
他淡淡地道:“虞先生是要说我识人不明?”
虞先生却是“嘿”地一声,摆了摆手,说:
“都什么时候了,公子少来这里,拿你对付下属的那一套来挤兑我。你们‘天罗’的事我不想多议论,不过,仇宪仪这人,带兵打仗不行,搞暗杀审讯倒是很有一套,要不然,先皇帝也不会——”
在黎青为仇宪仪求情之后,先皇帝也不知道是在生仇宪仪的气,还是生黎青的气,说着什么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硬是把仇宪仪好好的一个将军,塞到了禁军二十四卫,给黎青当下属。
仇宪仪倒也聪明,知道自己的命是黎青保下来的,无论如何,一定都会被视作黎青派系,而当时的黎青又是“天罗”之首,大权在握,也不会亏待于他。
于是,他经常主动与黎青示好,亲近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