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仪抬眸紧盯着她,玻璃珠似的瞳孔折射着微弱的月光,抿了抿唇,突兀发问:“明天,你还会在这里吗?”
“什么意思?”黎望舒不明白他想问什么。
“你会在我睡着的时候突然消失。”不知为何,他一开始用的是陈述句,顿了一下,才试探似的,换成了疑问的语气,“……会吗?”
“我为什么会消失,又不是阿飘。”黎望舒挑眉,“不要为还没发生的事焦虑。”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他低下头,眉毛微微蹙起,神色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伤感,额边的碎发随着动作垂下,睫毛微微颤动着,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
“真不明白你到底在纠结什么。”黎望舒叹了口气,不再理会他,仰头去看窗外的夜空。
——小县城里没多少高楼,空气质量好,雾霾也不严重,漫天星辰清晰地、璀璨地闪着光,月亮丝毫没被地面上的血腥气影响,一如既往地皎洁明亮。
无言地盯着月亮看了一会儿,黎望舒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突然发问:“你去过红帆福利院?”
郁仪轻轻“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黎望舒追问。
“去找你之前顺路……大概在中午的时候。”被这么不轻不重地一问,郁仪就全交代了,“楼梯上那只怪物是我杀的,但那时候院长和孩子们已经……”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样啊。”黎望舒叹息似的说道。
她反应太平淡,郁仪反而有些不安,“对不起,是我去晚了。”
“人又不是你杀的,你道什么歉。”黎望舒挑眉,看着对面那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头一回觉得他有些可爱,“不如说,听了你这番话,我反而能松一口气。”
“来这里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要是我能早来那么一会儿,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但不是这样的,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谁也没办法改变。”缓了一口气,她唇边带笑,接着说下去,“多亏了你,我最后的烦恼也消失了。”
“不是的,没有什么事是注定会发生的……为什么你表现得这么平静?”郁仪眉头紧锁,眸中翻涌异样的情绪,罕见地有些激动,“痛的话就叫出来,伤心的话就要哭出来,你总是这样,不信任身边的同伴,一味地压抑自己,什么也不说,最后……”
他眼眶发烫,几近哽咽,只好止住话头,狼狈地低下头去,将自己的脸庞藏入黑暗中。
“总是?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认识还不到一天吧。”被他斩钉截铁的话语冒犯到,黎望舒笑容淡去,双臂在胸前抱起,话中带刺,“事实上,我的确没那么伤心,只是有些遗憾罢了。毕竟人是脆弱的动物,终究会迎来一死,那些怪物……只是将这个进程加快了而已。”
郁仪埋着头不出声,黎望舒冷冷地盯着他看,也不说话,死一般的寂静在房间中蔓延。
突然,床上传来一声轻哼,杜蕊探出乱糟糟的脑袋,含糊地问:“你们在吵架?”
“……没有,你在做梦呢。”黎望舒吸了口气,放软声音。
杜蕊不知有没有意识,模糊地“哦”了一声,又把脑袋缩回了被子里。
“……抱歉,我说过头了。”被杜蕊这么一打岔,黎望舒终于冷静下来,拿下巴点了点另一张床,“不早了,睡吧。”
郁仪沉默地站起身,脸依旧低低地埋着,快步翻身上床,一把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也不动弹了。
……这家伙,不会又哭了吧,黎望舒头痛地想。
郁仪的话听起来很刺耳,但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不论对错,被这样一个认识不久、看起来还有些可疑的家伙看破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这滋味儿着实不好受。
她倚在沙发背上,静静地又望向星空,整理复杂的思绪……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三人又回到了红帆孤儿院。
“昨天晚上,我好像梦到你们吵架了。”涂满幼稚涂鸦的围墙边,杜蕊吭哧吭哧地挥舞着铲子,“把我吓了一跳呢!”
“那真是不得了。”无视了郁仪隐约投过来的目光,黎望舒冷静回答,“你觉得这锯嘴葫芦有能力和别人吵架?”
“倒是确实。”杜蕊点头,又往黎望舒的方向凑了几步,小声问:“我睡着后,你们两个聊了些什么?怎么感觉你和他熟络了不少。”
再次无视了郁仪的目光,黎望舒微笑:“错觉吧。”
用力盖上了最后一铲土,黎望舒将昨晚刻好的木牌插进土堆前端,又将来时随手摘下的紫色小花摆在前面。
——红帆福利院院长杨秀云之墓。
黎望舒弯腰,伸手摩挲了一下那块粗糙的木牌,轻轻地留下了一句话;一阵风吹过,卷走了那朵紫色小花,那句话也轻飘飘地融在了风中——
“永别了,院长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