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官道间的驿站。
最大的屋子里,厚厚的棉被中隆起一个弧度,一个人蜷缩在里。
从妆台上摆着的金银翠玉配饰中,能够窥见床上的人身份甚高。
外籁俱静,正是安眠的好时候,有人却重温了旧梦。
“公主身,奴才命,婢子瞧着她比贱民还不如哩。”
“这话委实不通,娼优奴仆会干得可多了去了,她会干什么?整日似个痴儿啼啼哭哭,便是生作百姓人家也是下贱命,哪个肯与她相好?”
“张嬷嬷说的是,不过依婢子看,她倒是生了一张好皮,若周皇后教人把她打死也好,婢子有一古方,可令人气绝不死,她这等身份,想来也入不了皇陵,到时和马行街的吴婆打个招呼,卖作富贵人家的养娘,将来有个好运道,随主人家的小姐做个媵婢,也是脱离苦海,好事一桩。”
“你个小蹄子,什么古方不古方,好大的口气,公主也敢着牙婆官卖,这十公主可是周皇后的心头刺,一日不打都不能够,到时先叫你成个古方!”
公主不能卖吗?
彼时年岁尚才五岁的江令薇蹲在破败漏风的荒僻宫室墙角下,双耳竖起,一字一句地默念着外头婢子的对话。
呼啸的北风从弯折落灰的窗格争先抢后地吹进来,将她乱糟糟的头发吹得更显狼狈,露出后颈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来。
“嘶……”
小小的江令薇冷得牙齿打颤,身体频频发抖,她娴熟地把头发快速围在脖子上,又紧紧地揪着发尾,脸埋进膝盖里,环抱住自己,企图抵御那冻人的冷风。
日复一日,眨眼间便从立冬到了隆冬时节,区区头发焉能过冬。
江令薇骨瘦如柴的双手间长满了冻疮,一碰就钻心地疼。
“呼——哈——”她缩在角落里,朝着手上红肿的冻疮哈着气,这是她从外头那些人身上学来的方法,据说这样就不疼了。
可她呼气呼得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冻疮依旧,一股抓心挠肺的痒意渐渐加重,几乎到了忽视不了的地步。
挠——
要挠——
起心动念只是一瞬,红肿的双手已经被自己挠得血迹斑斑。
痒意消失,紧随其后的是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一瞬间的功夫,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睑下滴落。
嘎吱一声,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待瞧得里头光景,嬉笑声四起。
“嬷嬷,婢子没说错吧,这痴儿是个学人精,想学人说话,做事,想当人哩!”
“你啊,真是个泼皮猴子没个正经,好好的炭火摆着不暖手,平白来这地寻晦气。好了,十公主啊,老奴劝你一句,命里没有的东西,再怎么折腾都没用,你啊,就是个禽兽不如的命,好好的把你娘造的孽赎完罪,下了地府,转世投胎,向阎王爷告上你娘一状,来世保不齐是个清清白白正经主子。”
“可怜哩……诶!嬷嬷等等婢子,里头怪阴森的,呸呸呸,早知不进来了,晦气死了!”
江令薇睁着一双蓄满泪珠的大眼睛,看看四周漆体脱落的摆件,又追过去瞅瞅已经腐烂的木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阴森就是这样么?
还没来得及细想,脓烂的冻疮再度传来剧痛,泪水珠子似的流,她不敢抓了,蜷缩在角落,忍痛将头发围在双手间,试图以暖意来驱散疼痛。
暖了,就会痒,就不痛了。她天真地想着。
可这样一来,只着单薄衣物的身体要怎么办?
只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