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听到仇人离世的消息,离儿直想拍手叫好。可她看着寂风眼中的哀痛之色,顿觉胸腔抑郁不已。离儿缓缓开口:“苍天有眼,他虽死,他儿还在。”寂风垂下眼,疲惫道:“穆戎一家被灭,与易浅释无关,离儿。”“父债子还,有何不可?”离儿眼中淌着怒气,“兄长,你身上流的是穆戎家族之血,绝非易家,你险认贼作父已愧对生身父母,难道还要继续替他卖命么?”“住口。”寂风怒喝,额上青筋暴起,他抿紧唇看着离儿。那模样,似要将她大卸八块。被他这么一吼,离儿垂着脑袋小声低泣。“兄长,难道离儿说错了?”“小妹。”寂风扶住离儿双肩,软声道:“小妹,先君主对我有养育之恩,且他为救我,耗了一身内力,才……才离世。”要恨先君主,他,有些做不到。离儿见他如此固执,气不打一处来。她历尽千辛找到的亲人,却不顾家族不顾双亲枉死的血海深仇,执意对仇人心生敬重这一瞬,离儿只觉心力交瘁。她痛心道:“兄长,若非易天尽,穆戎家族何至灭门?你如今是风光无限的穆戎少主,将来亦是受人景仰的穆戎家主,何至沦为杀手死士,你口中的养恩,不过是易天尽的阴谋罢了,他救你,也许只是那一瞬良心发现,兄长,你究竟执迷到何时?”寂风仰起头,痛苦而道:“离儿,你别逼我。”离儿不再说话。她看着此时的兄长,眼泪不停落下。兄长太过感情用事,做事亦非绝决。她本不欲让他为难,可他既已选了仇恨度日,那她索性将真相告知于他。可说了出来,见兄长那不成器的样,离儿心中难受不已,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她做错了么?若世间真有失忆药,她一定为兄长亲手服下。寂风坐在墓前,提起一坛酒,轻道:“离儿,先君主待我极好,如师如父。”离儿不语。寂风继续道:“去世前,他曾拉着我的手道:风儿,若有得选,我绝不会选择这一步。你定要尽心辅佐新主,助他一统大业。是我对不住你,若有来世,我一定弥补你。”离儿哼道:“那是他自觉亏欠你,才会临死忏悔。”“我恨不起来,对他,总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感,事情已然发生了,就算杀了他二人,穆戎家族会起死回生么,我长在长青宫,不会背叛竹国。”离儿忽然释然,眼里恢复了光彩,她俏皮而道:“也罢,既然兄长不想与易浅释反目,此事,由我来,你无须再管。”寂风道:“小妹,你要杀君主?”离儿瞧着寂风,微微一笑,杏眼透着决然,并不答话。寂风道:“小妹,不可莽撞。”要杀君主,绝非易事,长青宫高手众多,注定他要管。离儿道:“兄长,我话说在前头,易浅释我必会取他性命的,再说了,长青宫早已不复当日,听闻蛇蝎美人已搅得长青宫鸡犬不宁,现下,正是杀他的好时机。”“小妹,不许胡闹。”寂风气道:“蛇蝎美人杀我竹国若干百姓,我定要手刃于她,踏平暗夜,也算还恩于先君主,我忠的是竹国万民,并非易家父子,从此我与长青宫两不相欠,若再见,我绝不心软,必为穆戎家族讨回公道。”离儿眼中静静一片,柔和泽泽。她淡淡而笑,笑容灵动,眼带忧伤。“暗夜绝非你一己之力能铲除的,无论如何,我会一直陪在兄长身旁。”“家族之仇,我不会忘,越见与小关之仇,我亦不会忘。”寂风站起身眺望着远方,素白衣衫随风而动。清风拂面,云彩遮日。拂去亘古不变的亲情,遮住从未沾尘的心灵。暮色四合。五彩云霞挂在天际,朵朵盛开,为即将来临的夜幕增添一缕暧色。倦鸟从远处林里飞起,冲向天边最后一丝晚霞。千鸟争鸣,可惜并无百花齐放时的温暖。落日下,五里坡正值安静。墓前荧火闪动,远远看去,似破土而出的巨大菇伞。无数亡灵苏醒过来,轻烟袅袅。离儿拉着寂风的袖口,屏气凝神的回望着远处的五里坡。她小声道:“兄长,越见大哥会从墓里爬出来么?”寂风自顾自地走着,加快了脚步。从五里坡出来后,就一直没见雨姑娘的身影,不知她是否已回了城内。“兄长,慢些走,走快了,当心惊到亡灵。”离儿说得煞有其事,见寂风走得快了,她加快脚步,时不时的回头看。“小妹,不要向后看。”寂风扭了扭肩,顿觉肩膀沉重不少。这丫头,是拽着他袖子当拐棍么?“兄长。”离儿缩着脖子乖乖跟在寂风身后,眼珠不停的扫视着四周。“兄长,我看到越见大哥了,他就在你前面……”离儿忽然惊慌道,抬高的声音直刺寂风耳膜。“小妹,不许戏弄。”“兄长,真的,我真的看到越见大哥了。”寂风从腰间拿出竹箫,对着离儿的脑瓜敲了下去,道:“小妹,再胡闹,我便要打你了。”离儿吃痛的捂着头,撇着嘴:“兄长,你当真打我啊。”“那我把你丢在五里坡。”“随你,世上就算真有鬼神,还怕它不成,正好可以见见逝去的双亲。”离儿叹了口气又道:“这世间,我唯一就怕兄长丢下我。”“兄长,慢些走,我……走不动了。”“哎,兄长,等我……”“唉呀,我说穆戎寂风,你耳聋啦?本尊与你说话呢。”“咿……走不动了,好累,穆戎兄长,小妹要喝水。”“穆戎寂风,你这没良心的。”兄妹俩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路上,寂风甚是少言,倒是离儿从五里坡一直说个不停,比那蝇子都吵。多年以后,寂风想起,这一晚,许是离儿此生中最快乐的时候。:()月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