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书刚下值,肩上的掌印服尚未脱去,便被殿中侍从引至内廷议事,应对完皇帝私下嘱托,他踱步走出,却见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是关宁,也是刚下值归来,腰间玉佩在步履间轻轻晃动,衬得她的身形更为纤瘦,步履间似有匆忙之意,却不显慌乱。
关宁行色匆匆,仿佛不愿耽搁片刻。
赵怀书微微蹙眉,便见她一头钻入永巷令,他微一沉吟,缓步跟随而去。
永巷令内关宁院子的景象让他愈发吃惊,几十人聚在一起,有宫女也有小太监,个个端坐在桌前,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站在正中的关宁。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稳重,满院皆是人影,宫女与小太监围坐长桌之前,手中握着笔,桌上摊着纸,正认真练字。
讨论声时断时续,带着股新奇而向上的气息,与深秋的气息全然不同。
赵怀书环顾四周,那些求学的宫女太监中,有人尚稚嫩青涩,有人已显年长风霜,手中握着竹笔或木炭条,笨拙地临摹着关宁的字迹。
他隐树丛边的廊柱阴影后,目光落在关宁身上。
她正站在院中,挨个查看众人的习字,时而点头,时而低声指点,她耐心地俯身,纠正一个小宫女的笔画错误,又抬手指点另一人笔锋的用力之处。
她的神色是温和的,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威仪。
周围那些学着写字的宫人,个个表情虔诚,笔下用力。
赵怀书默默注视,心中竟升起几分难以名状的情绪。
“几十人……”
赵怀书心中震动。宫中宫女太监众多,但大多数不过是工具般的存在,从未有人会如此对待他们,更遑论教他们识字。
这种场景,与他平日接触的冷漠宫闱格格不入。
他隐约听到一位宫女低声道:“掌记大人好温柔,不像别人那样看不起咱们。”
赵怀书抬头望去,关宁听到这话也未动容,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称赞。她只淡淡一笑,继续教人如何收笔,语气平和且沉静。
这一刻,赵怀书突然想起关宁当初入宫时的模样,孤身一人,低眉顺眼,步步谨慎,仿佛生怕引人注意。
然而眼前这个她,却仿佛散发出一种隐约的光芒,吸引着身边所有人。
他在路上本想喊住她,将自己近些所思与她分享,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与她分享,但他却停下了脚步,他也庆幸自己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廊柱阴影中,静静注视着她的身影,仿佛这一刻并不需要言语。
内心深处的愧疚仍在,但那种单纯的愧疚,似乎正悄然变得复杂。
他很清楚自己将关宁推入了这场棋局之中,却没想到她竟能在这种境地中,绽放出独属于自己的光彩。
*
“今日教什么?”有人小声问道。
“听说掌记大人要教我们一些特别的字。”另一人低语,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
关宁放下手中的物件,拍了拍手,轻声说道:“今日教的是‘平等’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