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岱兰侧着脸:“什么?”
“我说过,你卖这么贵的东西,天天看这个,看那个,时间久了,也只认为贵的东西好,”殷慎言说,“一件衣服两三千,一双鞋子两三千,渐渐地,你就会感觉两三千不算贵,两三千也算不上什么——但这是你接近半年的房租,也是你半年多的伙食费。”
千岱兰说:“我又没说两三千块很少。”
“但现在的你已经看不上几块钱的T恤,也看不上十几块的裤子,”殷慎言说,“一年前,干这个工作之前的你,还和我说店里卖三四千的裙子简直是抢劫,一年后的现在,你已经能眼睛不眨地和我说,准备去买一个四五千的包。”
千岱兰直愣愣地看他。
“当你个人能力追不上你膨胀的欲望后,你会变得痛苦,”殷慎言说,“到那个时候,你就会开始想着要怎么走捷径。”
千岱兰问:“你什么意思,小树?”
“我没别的意思,”殷慎言问,“你这个月和多少个男人吃饭,红红?”
“我能请的,都是对我有用的,”千岱兰直接说,“我想升副店长,但副店长不单考察业绩,还要求管理能力和上边的人脉运作。上个月,我请马泉吃饭,是因为他妈在JW高层,可能能说得上话。”
“现在只是请吃饭,以后呢?”殷慎言盯着她,问,“如果有一天,他要你做他女朋友,跟他上床,他就给你升副店、升店长,你干不干?”
千岱兰愕然。
一股强烈的愤怒、被羞辱的耻恼从胸口溢出,还有难以言喻的委屈和痛苦,她的手先于大脑做出行动,没有泼酒,她直接上前,砰砰两拳,砸了殷慎言的眼窝。
“和你聊天怎么就这么气人呢,我就纳闷了,”千岱兰气得发抖,指着骂他,“你的嘴怎么搞的,和那盖大酱缸似的,又臭又硬!咋,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给个鸡窝就窝在那儿下蛋呢?我敞开了和你聊,你还真就蹬鼻子上脸,让你进屋暖和暖和你还上炕了!我该你的吗?你就转着圈儿地给我犯贱?”
骂到后面,她眼睛里也憋了一汪泪,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抄起筷子继续吃。
她用的方言骂,侧后方有一桌客人看过来。
那一桌在最边缘,阴影处,有个男人笑出声,千岱兰恶狠狠地回瞪一眼,察觉到对方在坐轮椅后,又转回脸。
“……红红,”殷慎言说,“别哭了,手疼了没?”
千岱兰不理他,坐下,埋头吃完米饭和鸡肉;殷慎言两次拿出烟,又慢慢放回去,他一直看着千岱兰,直到她重重地把剩下的啤酒一口干。
两只眼窝被千岱兰锤红了一片,他像没事人,看千岱兰的眼睛有隐隐的懊悔。
“郭树,殷慎言,”千岱兰说,“一个唾沫一口钉,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了。别提现在,将来,以后,我就是要找一个有钱、长得帅、有能力还专一的男朋友。”
殷慎言又恼又怒:“哪怕对方是个八九十岁、快死的老头子?”
“快入土的我都不嫌弃,那样更好,”千岱兰干脆地说,“我还能直接继承他遗产,怎么样?”
她一直在看殷慎言。
说的半真半假,也有气话,故意的气话,她知道怎么刺殷慎言的心。
殷慎言扯着唇角,僵硬极了,似笑非笑:“我还能怎么样?肯定是恭喜你得偿所愿呗。”
“那你记得今天这话,”千岱兰眼窝里的泪水在打转,强行睁大,不让它掉出来,“别到时候又来阴阳怪气。”
殷慎言难得什么都没说,他终于将烟衔在口中,打火机点,点了三次,都没着。
烟和打火机被他一并烦躁地丢进垃圾桶。
十月了,天气转凉,千岱兰在T恤外罩了件深灰色的连帽外套,长牛仔裤下,依旧穿着殷慎言送她的那双运动鞋。
特步的,白色为主,有一种明澈的蓝条和鹅黄条做装饰。
当初殷慎言拿到奖学金后,去广州看她,陪她去专卖店一块选的鞋子。
饶是主人再怎么爱惜,穿了这么久,洗洗刷刷,也不复最初的纯白干净,泛了陈旧的微黄,脚后跟处的内里磨得要起毛绒绒的边线。
殷慎言定定看她,终于开口:“红红,能不能别只考虑有钱人做男朋友?”
“怎么?”千岱兰声音发闷,“不考虑有钱考虑什么?考虑你吗?”
一个碎掉的鸡骨头茬,小小的,掉在白白米饭碗中,她想将它挑出来,但筷子太粗了,而它太细小,怎么都夹不住。
想忽略掉,也不可能。这样一个小小的鸡骨头茬,若无其事地吞下去,也会在不易察觉的地方,冷不丁地划破她的食道。
“别开玩笑了,”殷慎言的脸明灭不定,只看着她的身影,“我这点钱,哪里能入得了你的眼。”
说完后,他大口吃饭,口腔,舌头,那些说出自卑又自亢谎言的器官,都在火辣辣地痛楚,许久后,殷慎言才意识到,他吃了一大块生姜。
他沉默地生生吞下去。
“吃饱了,”千岱兰放下筷子,她说,“明天还要上早班,我先走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