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凤尧是一名女性。
凤这个姓并不多见,传说与黄帝时期的凤鸟氏有些牵连,凤鸟氏就是当时掌管天文历数的官职名称。凤尧出生时,父母为了给她取一个能够压得住“凤”的大气名字,千挑万选后定下了帝王名“尧”一字。
凤尧凤尧,听着倒是够大气,就是看着不像是传统意义上的女性名字。
凤尧原先并不太介意这一点,在刚开始创作咸鱼侠时,更是玩笑般地取了“凤三刀”这种一眼就容易令人误会的笔名。这么多年来,她的漫画粉丝始终认为凤哥是男人。甚至在咸鱼侠最开始连载时,凤尧的责编也不清楚她的真实性别,闹出许多笑话来。
后来凤尧的作品越来越火,被误会成男性逐渐就成为她的一个烦恼。在作品连载的十余年中,凤尧有过两次机会,差一点就能向公众坦白自己的真实性别。
第一次是在《咸鱼侠》首次获得国漫金奖时,凤尧与责编商量是否能以真身上台领奖,顺便澄清误会,却被上头主编一票否决。理由很简单,当时的漫画界还是男人的天下,女人画漫画,尤其是武侠铁血漫,是闻所未闻的奇葩事。主编和出版社担心一旦暴露凤尧是女人的事实,会“吓跑”一大群忠实的男性读者,对后续出版不利。
第二次机会发生在女漫画家崛起的那一年。因各类优秀的女漫画家层出不穷,带来了无数能够展示不同视角的优秀作品,让国漫粉们逐渐接受了女漫画家这种设定,甚至也有了专门追女漫画家的忠实粉丝。
那时,有一家新兴的漫画公司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凤三刀其实是一个女人,表现出十足的兴趣和诚意,辗转多方联系到凤尧。他们提供了一整套全面的包装计划,承诺会帮助凤尧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女漫画家。
这个鲜亮的包装计划在漫画公司的某位执行总监见到凤尧真人后的第一眼就夭折了。对方也十分坦率,坦言他们寻求的女漫画家是那种纤弱白净得如同纸片人的美女漫画家,而凤尧恰恰相反。她长相粗犷,身材矮胖,也不爱打扮自己,一套宽松的T恤沙滩裤,外加一双夹脚人字拖就能出门,活像她笔下不拘小节的江湖人物。
拿该执行总监的原话来说,就是凤尧看着“和男人也没什么两样,根本没有包装的价值”。他甚至直白地建议凤尧应该将自己的真实性别一直隐瞒下去,否则一旦见光必死,容易吓跑粉丝。
凤尧怎么也想不清楚,为何前后截然相反的两个原因都会导致她“吓跑粉丝”。接连遭受打击,她也彻底歇了心思,专心致志做她的“凤三刀”,从不回应性别相关的争议,也从不出席任何当面签售会,由此也阴差阳错成就了业内最具神秘感的漫画家。
如今,《咸鱼侠》成为国漫标杆作品,改编的动画、游戏和电影接连上映,反响都很不错。凤尧也算是功成名就,性别问题再也无法撼动她的“江湖地位”。
只是,如今的凤尧又有了新烦恼。
她的灵感枯竭了。
凤尧在自己的工作室内枯坐三天,从黑夜等到天光大亮,脑中仍旧一片空白,再也画不出哪怕一张的分镜。
耳边传来孜孜不倦的手机铃声,凤尧只是呆呆地坐着。顺着被铁丝网罩得几乎密不透风的、狭小的玻璃窗望向远方,那里坐落着极其醒目的教堂钟楼,白砖红顶,样式古朴。白日里,每逢整六点,钟楼便会传来浑厚绵长的钟声,共敲九下,余音响彻半座城。
每一天,每逢敲钟,凤尧都会停下手中的一切工作,静静享受生命中流逝得最无形也最缓慢的十几秒钟。
当——当——当——
中午十二点,钟声如期而至。
一只蘸水笔笔尖朝外,缓缓滑至桌沿,落地,啪嗒一声,骨碌碌几下滚远了。
此时万念俱灰的凤三刀并不知晓,就在同一座城内,就在她遥遥望着那座的老钟楼下,高大的银杏树吹落满地金黄。银杏树旁立着一棵较矮的红枫树。那红枫长得极好,树冠好似顶着一团红云缭绕,清风一过,便簌簌往下飘落精致的枫叶。红殷殷的枫叶和黄橙橙的银杏叶肆意交叠,在青色的地砖上共同画出一副孟冬图。
而红枫下,落木上,蹲着一位身着藏蓝色运动校服的男孩。
相隔数里,凤尧自然看不见男孩,也并不知晓他是她的忠实粉丝。
她并不知有人深深坚信着咸鱼侠的存在,坚信她笔下创造出的那个世界。
第44章豪车接送喵
蹲在红枫下的男孩年龄不过十二,还未曾“学会”以性别和相貌来判定一位漫画家的实力,也并不知道自己崇拜的漫画家正苦苦挣扎于灵感枯竭的深渊。
那男孩便是贺长生。
今日冬至,多数学校照例放半天假。中午放学后,贺长生早早出了校门。他辞别同行的朋友,独自来到钟楼附近,趁四下无人,疾步走向其中一棵矮小却强壮的红枫树。
贺长生轻车熟路地摸到一小块松动的地砖,撬开后,用双手刨开砖下松散的泥土。他只挖了浅浅的一层泥,就露出底下掩藏着的白色信封。信封是最普通的小号竖开信封,上头没有地址落款,也没有任何邮票。
这是一封只在收寄双方流传的私人信件。
见状,贺长生叹了一口气,眉眼耷拉下来,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担忧。
这个信封还是他上周留下的,这么看来星星并没有来取走新的信,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回信。这已经是近一个月来,星星第二次失约了。
星星是贺长生交的笔友。两人年纪相仿,都在毛春上小学,只是学校不同,生活圈也不相交,从未见过面,却称得上是无话不谈的挚友。这是连他最亲近的爷爷都不曾知晓的小秘密。
对于贺长生这般年纪的小孩,写信一词极为陌生。他们自小便习惯于通过各种电子设备和无线网络来联络朋友,已经极少有人愿意结交笔友了,尤其是男孩子。
两人的相识算是一场有趣的意外。三年前,毛春城辖区内的七所小学联合举办了一场风筝大赛,不少同学踊跃报名,贺长生便是其中一个。
在手巧的贺老汉的帮助下,贺长生亲手制作了一只以国画中的红腹锦鸡形象为蓝本的鸟形风筝。同学们准备的风筝多半采用时下流行的动漫形象,或是别具一格充满想象力的奇幻作品,当然也有不少人同样采用了鸟形的风筝,——但没有哪一个像贺长生的风筝这般充满文化韵味,好似刚从工笔花鸟图中飞出来的一般。
那红腹锦鸡七色俱全,光彩夺目,拖曳着一条如火焰般燃烧的长长尾羽,倏地一下乘风而起,宛若一只高贵的小小凤凰遨游天空,才一亮相便在放飞现场大放异彩。
贺长生骄傲极了,满心以为自己的风筝会是当天的头一份,不料他的风筝升至最高空时,却迎面对上了另一只“锦鸡”。
严格说来,那风筝描绘的应当是一只雌性锦鸡。雌性锦鸡身披不起眼的棕黄色羽毛,翅膀上点缀着黑色的横条斑纹,看起来十分不起眼,全然不像雄性那般华贵雍容。
那雌性锦鸡风筝虽然看起来并不如贺长生的好,但同样飞得又高又远。两只锦鸡在高空缠斗,从地上望去却似在比翼双飞,宛若一对神仙眷侣,引得在场众人纷纷赞叹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