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摆这么大一道,不惜动用钦天监,就为了让你哥哥抓住陈泽这一事?”
“染指钦天监可是死罪,既然冒了这么大的险,怎可能就为这一件事?”
“哦?此话怎讲。”
“莫不是我讲了,你得把我绑回北镇抚司去。”
“送你一个游所思还不够?”倪允斟眯起眼睛,“你倒是又要用我,却不信我?”
“没有不信。只是你分明看得明白,却又要我讲,而我哪里又是讲得出口的人。”林清这话说得实在,有些事说出来容易,做起来难。而有些事,是做起来顺手,可讲出来,却好似如鲠在喉。
倪允斟便也作罢,悻悻哼了一声。站立起身,负手踱步在屋内。
“一是让岑长青进都察院,查出陈泽;二则是让隋在山于危难之际救了他,让他死心塌地跟了你们,日后好做你们在都察院的打手;三则是钦天监恐怕不止游所思一人,也有很多入了你林大人的眼,这是知晓陛下尊崇太上……见善,你是想学李二秦王啊。”
“择之这话就说得严重了,李二秦王,天策上将,身边还有房玄龄、杜如晦等谋臣,且不说岐王向来不得宠,我也摸不到那些人的边儿。无非就是小打小闹,一步一步走罢了。”
“如此便是最好。”倪允斟勾起唇角,斜乜林清,“有些事做得,有些事做不得。你是个胆大的,我知道。”
林清却笑了,眼眸流转,扬起头看他,道:“错,没什么事是不可做的,只是有些事做了可以叫人知晓,有些事却得瞒紧了。”
倪允斟笑容变得玩味,“哦?如此,那择之可是受教了,看来有些事做了不叫人知道就行——”
倪允斟便朝林清伸出手,林清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人捧住脸。
“既然什么都做得,你便在这里跟了我,不叫你哥哥知道,不就行了?”
“你……”
晚霞烧红,悄然攀附而上,林清的双颊滚烫。
第56章第五十五章世事浮云,何堪回首……
可他却快速挣脱倪允斟双手,别过脸去,低声拒绝道:“不要这样,择之。”
见林清这副模样,倪允斟真恨不得三下两下就给他扒了,如此环境,他还能挣扎不成?心内恼火,却又忍耐不得发作,否则他真是个登徒子了。
夺人所爱,强取豪夺,倪允斟想,自己还没下作到那种程度。
“择之,你不要生气。”林清见他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温言娓娓:“实话跟你说了吧,不知为何,见到你我总是很欢喜,这并非我们之间的那种合作。想必也有某种缘分,让我对你提防不起来,说来也怪,你分明是我最该提防之人。”
林清话语诚恳,倪允斟瞅了他一眼,神色逐渐缓和,却也难掩讥讽,“哼,又开始了。”
林清不会他的嘲讽,反而抬眼凝望他,“择之,这些年,你应该很辛苦罢?”
“你,你为何如此问?”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倪允斟有些许诧异。
林清叹息,内心道,为何如此问?
你最敬仰的老师,死于我父亲抄斩的后两年,你问我为何如此问?
“如今我做了老师,才知晓师生情深,若我猜测没错,那夏炎指挥使于你而言如师如父,你年少时失去他,独自一人行走这北镇抚司,如今高至镇抚使,其中艰辛,难以想象。”
一提起夏炎,倪允斟神色便认真起来,不再戏谑,甚至浮上淡淡哀伤。
他凄切一笑。
“路途艰辛,不也是走过来了?你倒是调查得深,没错,夏炎对我来说,亦师亦父,不是他,我早和我那幼弟死在了宁中的荒野里,叫野狼给分食了。”见林清听得认真,倪允斟也打开了心怀,鲜少提及的事,也涌上心头,到了嘴边。
或许是情意作祟,又或是互相交换信任,倪允斟怅然道:“他收我为徒,教我武功,带我进镇抚司……可就因为替友人作保,落得个那种下场。昔日里关押刑犯的诏狱,足足折磨他一年多,叫他受尽鼎镬刀锯,筋脉尽断,死无尊严……”
“为了护我,他把我过继到当今指挥使荀虑名下,荀虑将我看的紧,怕我惹出什么事端,又招来祸事。那时,我想尽办法混进诏狱里,就想见一见他……或许,若是再不相见,以后就见不着了。”
“你见到了吗?”
倪允斟笑得瑟然,“见到了,那时我十岁,个子小,又对北镇抚司熟门熟路的,在师父几名下属的帮助下,终是在一雨夜见到了……”
“见善,你可知晓,我看到了什么么?”
林清凝眉摇头,此际,倪允斟已是红了双眸,视线氤氲在茶汤漂浮而起的热雾中,飘向极远之地。
“我看到了,无数蛆虫在血肉上钻拱、蠕动,腐肉散发恶臭。他衣不蔽体、湿漉漉地靠在一堵发了霉的墙上,身子骨瘫软,好似摁一摁就可渗出腥黄的脓水来。一道惨淡白光下,他的眼皮耷拉着,可眼睛依旧明亮,还是那个昔日威风凛凛的指挥使大人。我看得见,真的,见善,他还在笑,笑着,却很哀伤。落得那个境地,他似乎一点都不后悔,分明圣上说只要他认个错,承认那林可言的确谋了反,就让他出来官复原职。可他不认,他就是不认。”
眼泪淌落,倪允斟攥紧了拳头。
“他太重感情了,重到轻看自己。”
倪允斟望向林清,颤声道:“所以辛苦算什么?有些痛楚,才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