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先生,二十多年前,可是因您我才得以与他相识,您曾经说,有玉才护得他周全,我如此护他,不过也是顺应天命而已。”隋瑛追了上去,争辩道。
舍忧道人幽幽地看了一眼隋瑛,“所以,你还自诩为玉吗?所谓天命,还得在各自的本命上。你如今,已经失了光华了。”
隋瑛哑然,只见舍忧道人环顾被他打扫得明净的廊柱与大殿。
“天雨大,不润无根草;道法宽,要度有心人……玉在山而林木润,这山上,可不只一棵树,一片林……”
说罢,道人抚须,扬长而去。隋瑛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他当然知晓道人所指为何,他身居庙堂之上,不专心专意为民求份,反而囿于个人情爱,离了要职。道人虽居深山,却也只大宁朝百姓皆苦,北有异族时刻来犯,流民不断,南有土匪遍地,烧杀抢掠。官吏腐败,财政匮乏,军备疲软,民生凋敝……
隋瑛苦笑一声,只觉涩然。
回到偏房内,他拿起帕子,揩拭床上人额间的汗水。
在如此痛苦的治疗和细致的照顾中,倏忽间一月过去。
某一日,林清醒来见屋内无人,叫了他几声也没反应,便自顾自地下了床。许是方才睡醒头脑混沌,直到走到了门口,林清才恍然发现,自己竟是靠双脚走过来的!回头看,这一回他不仅站起来了,还走了五六步的距离!
林清大喜过望,连忙扶着门框换隋瑛,隋瑛正在后院劈柴,见林清站在门边,身边无人,便也意识到了什么,惊诧得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可是自己走过来的?可是!?”
“是!是我自己走过来的!”林清双手摁在隋瑛肩膀上,只见眼前人欢呼阵阵。
“太好了!太好了!今儿个夜里我给那舍忧磕头去!”隋瑛大笑,抱着林清像是发了疯一般,又是亲又是转圈的,林清鲜少见隋瑛如此激动。
“你再转,我要晕头了!”
“瞧我,一身的汗和木屑,莫不是脏了你!”
“情愿你脏我。”林清在隋瑛脸上亲了一口,响亮得很。
山中岁月倏忽而去,针灸由最开始的疼痛万分,到后来的微微刺痛,再到如今的酥麻,林清也便由最开始的五六步,到可以被隋瑛搀扶着在院内缓慢踱步,眼见着他一日比一日好,隋瑛的心便是一日比一日轻快。两人时常促膝长谈,却在有关林可言一事上保持了不约而同的沉默。
林清也并非没有问过,可隋瑛总说,他能力有限,调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林清便收了声,也没提及在诏狱里张邈对他说过的话。
也许罢,林清想,可他不相信,他也不愿意逼迫隋瑛,非叫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所不愿意说的,是他心上的伤口,在他伤口上撒盐,林清做不到。
可林清却察觉了他心中的隐忧,有时便催促他回京里去,在其位谋其职,不可耽误公务。好在偶尔萧慎会来探望,这期间隋瑛便也放心回京。只是大多时刻,隋瑛都待在这深山里,陪伴他逐渐走向好转。
一日,隋瑛正握着林清的手,帮他稳定住颤抖在纸上写字时,就听见宁静道观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欢笑。两人循声望向窗外,只见习习夏风中,现出一抹水红身影,宋步苒犹若一只蝴蝶飞向了道观,在她身后,程菽从浓郁绿荫中现身。
——
“累死我了!累死我了!我要喝水!”宋步苒走到一名直喘气的女人边,拿了水壶咕咚咕咚就是几大口,程菽见她没个名门闺秀的模样,摇头叹气,眼中却是爱怜。
那女人赫然是东州从妓院里逃出来的女子,如今看来是在宋府做工了。
“小姐,慢点喝,别呛着。”女人顾不得自己累,拿了手帕给宋步苒擦嘴。
“陨霜!”隋瑛从偏房里快步走出,“怎到这里来了?”
“自然来看你和见善。”程菽额间冒着层细细密密的汗,笑得却如清风拂面。
林清站在门口,遥遥向程菽颔首,算是行礼。
“可是能站了?”程菽讶异地问。
“何止?还能走了!”隋瑛既是兴奋又是骄傲。
“这真真是……造化。”
程菽此次前来,一时尽朋友之谊来探望,二则是上回隋瑛回京,将路途上的所见所闻都悉数告诉了程菽。程菽也是惊讶,一向富庶的宁中居然也堕入贫困之境,且他在阁内根本都没有看到过折子。
虽然只是一个县,但也一个县也是有几万余名百姓。两人一见面,闲聊了几阵,就去道观后的庭院里喝茶商讨国事了。程菽偶尔会让宋步苒在一旁听,有些时候,他却觉得一些事情还是莫要让这小姑娘知道为好。
毕竟兴改革的苗头若是走漏风声,容易被既得利益团体群起而攻之,成为众矢之的后,有些事也是容易中道崩卒了。
程菽和隋瑛在讨论时,宋步苒则在道观里四处乱窜,撞见舍忧道人就说叫人给自己算八字。
舍忧道人说,自己被这些官宦折腾得紧,还不如明日就下山云游四方,落得个清净。
话虽如此,他却是堪堪瞥了一眼宋步苒,便高深莫测地道:“小女子还是莫要勉强,有些事,勉强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