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径遥疯癫地欢欣鼓舞起来,“你可不能死啊,不然我会无聊,会害怕的……你要在这里陪我,一直陪我下去,好吗?”
林清微微地抽动嘴角,郦径遥便更加高兴起来。
“那就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第82章第八十一章不,后,悔。
地砖冰冷,四周的铜炉里银白炭条时明时暗,可就算把铜炉都烧红了,也无法让这玉石铺就的地面有分毫暖意。
黄稠翕动中,庆元帝孤身踱步在玉峦殿中,只有姚然沉默无声地在这殿中陪伴他。见庆元帝只穿了一双棉袜,姚然捧着一双绣金棉鞋躬身上去。
“主子,地上冷。”姚然为庆元帝穿上鞋。
庆元帝突然眉头一蹙,好似想到了什么,“姚然,你说,就这一两年,我就丢了两名子嗣,这是不是……”
他想说“报应”二字,却又觉得自己是天子,这报应二字,是落不到天子头上的。
胡须颤了颤,庆元帝将话头吞了下去,怔怔地盯着空荡荡的大殿,再度踱步。
他不该答应让隋瑛重审旧案的,他应该撤了他的职,将他和林清撇干净关系,以后再提起来用。可不知为何,当初他很想知道隋瑛的调查结果是否如二十年前一样。他想知道,自己和那个人之间的纠葛,是否可以延续到二十年。
“二十年啊……”庆元帝喃喃自语,脑海里又浮现出林清的面貌。近些时日,他才仔细端详起林清的面容来,他和他是如此相似,自己为何从未发现呢?
不,也就只是样貌罢了。林可言样貌神明爽俊、心胸虚怀若谷,谈笑之间顾盼神飞,就是当年的自己对其也是过目难忘,一见倾心,共谋大事。可林见善,沉静如水,就像一只受伤的鹤,将喙掩于翅羽之下,小心翼翼地隐匿心迹。
他们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庆元帝苍老面容之上浮现苦涩,这一刻,他好似看见林可言于火光中,身后是万千叛军,身前,则是一个年轻而坚毅、持剑面向他的自己。
他记得他是微笑的,那双眼眸好似在说,不用再担心了,该发生的已经发生,接下来便是要平定安稳,强国富民。
可如今,自己做到了吗?
“只是,为何又要给朕出这样一道难题呢?”
抬头,他看向玉峦殿那古朴厚重的大门,他踱步上去,吩咐两名太监将大门打开。风雪倏尔涌进,吹拂起黄袍衣摆。
寒光落在皇帝悲哀的面容之上,这一刻,他开始走向苍老。
——
一片雪花打着转儿从窄窗里飘进,落于一道伤痕累累的手掌心中。
林清感受到这一抹冰凉,在月光下,他露出孩童一般天真的笑容。月光揉碎在他的眼里,尽管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可他那双清明双眸依旧如那遗世谪仙一般,不惹尘埃。
三天了,三天没有动刑,他可以勉强支撑起身子,靠墙而坐了。在他凭借自己力量坐起来的时候,他显露出从未有过的欢欣。因为他再次熬过了一场酷刑,尽管他有些感知不到自己的双脚,在寒冷中身体各处俱都僵硬,但那一抹昳丽微笑,证明他还活在这世上。
往日里他可以利用孱弱从场上离席,可他最不喜人照拂他这病体。可就是这具病体,在一道又一道的折磨下坚持了下来,突然间,他觉得自己还可以走好长、好长的一段路。
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弃。
雪花在他掌心很快地消融了,汇聚成一小滴雪水,好似一滴眼泪。林清将其送近唇边,伸出舌尖,轻轻缀尝。
并不是苦涩的,甚至有一股清甜。
于是他再次笑了。
好像被这微笑感染,郦径遥从黑暗中现身。
“我家小儿应该很开心。”他自顾自地说,“我家小儿最喜欢下雪,可他娘不喜欢,他娘是东州出身,那里的雪,太大了。”
林清幽幽转身,迎向郦径遥痴呆的目光。雪好似下在他的眼眸里,一闪一闪的。
林清想要说话,可他的咽喉肿痛,将将一张嘴,血腥气就一股脑儿地上涌。所以他沉默了,只是露出纯善的微笑,望向眼前昔日仇敌。
四目相对,只剩下苦笑。
郦径遥靠着木栅栏滑落,坐倒在地,蜷缩起双腿。
“你以为我疯了,是吗?”郦径遥自顾自地说,“有时大抵是疯的,有时又是清醒的,就像现在,下雪了,想起了我的夫人,我家小儿,我想我是清醒的。”
他又看向林清,见林清专注地凝视他,便猜想到他是不能说话了。
“没割你舌头罢?”郦径遥知道,诏狱里是有断舌之刑,再看到林清唇角有干涸的血渍。他到底是不希望这往日里能说会道之人变成一个哑巴的。
却见林清含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看向他的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