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在福禄山,我没有趁机伤你性命。”
傅潭说蹲下身来,像泄了气的气球,萎靡颓败。
“你犯下那样的大错,早该死在判你死刑的洗冤台,是师父费尽心思留你一命。不然,你可曾见有一个人活着下洗冤台?”
澹台无寂有些错愕:“他……留我性命?”
可是那日,是师父断了他的经脉,废了他的灵府,将他驱逐出师门。
他拿不起剑,含恨卧床的半年,脑子里都是那日洗冤台上,众人的指责。
“命里带煞,天生的灾厄,灵胤道长就不该好心收容他。”
“是啊,连累了灵胤道长,现在还要自己清理门户。”
“早就说过,命格之事,不可不信,看吧,灵胤道长那么厉害,不也一样没挡得住。”
“可惜了,可惜这么好的天赋,生在一个魔头身上,全都浪费了。”
“是啊,魔头,该死啊……”
那些话语魔咒一般萦绕耳畔,惹得他近乎发疯。
有天生独得上天厚爱之人,便也有天生惹得上天憎恶之人。澹台无寂是后者。
他清楚地记得师父将他从冰冻里解救出来时,周围人的阻拦:“澹台这个姓氏本就不祥,他又是天降煞星,恐给道长带来灾厄,道长还是不要管他,任他自生自灭的好。”
“这岂不是正巧。”灵胤道长一甩拂尘,捋着胡子笑,“老夫也是受诅咒之人,我瞧这孩子与我投缘,不如就拜在我门下了。”
彼时他头脑昏沉,不懂这几句话的含义。只记得白眉白须的老人,温暖的手掌融化了他头上的冰霜:“你若是不嫌弃老夫,以后,你就是老夫唯一的徒弟。”
唯一的徒弟,何为唯一。
他既然承诺,会永远庇护他,就不该将他推上洗冤台,接受世人口诛笔伐。
他既然承诺,他是唯一的徒弟,就不该收下另一个徒弟,傅鸣玉。
他当然恨那个老头,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轻易承诺。他如神降,宛若救赎,给予他一切,却也狠心收回所有,送他上洗冤台,推他坠入无底深渊。
而如今,傅鸣玉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不是那样的。
“没人比师父更想你活着,你是他带大的,他怎么可能送你去死。”
傅潭说叹一口气。
“他为了能让你从洗冤台活下来,已经竭尽全力了。他瞒过了所有人,这么多年,仙门早就以为澹台无寂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
事到如今,傅潭说已经可以心平气和讲述自己的喜怒和厌恶了。
“我是厌你,如果没有你,师父便是我一个人的师父,可以一心一意教授我剑法。我厌你,厌你高傲自大自以为是,辜负了师父的一片心意。如果你死了,我应该很开心,可是……”
他顿了顿,语气弱下来。
“可是,如果你死了,师父九泉之下定然难安,怕是要怪我。”
“怪你什么?”
傅潭说夹枪带棒带着嘲讽:“怪我——师兄找死,我却没拦住。”
澹台无寂愣住。
“所以师兄最好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傅潭说扯了扯嘴角,认真道,“你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青龙剑法了。”
“你可以恨任何人,但是唯独不能对师父不满。”
“师父,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原来是这样的吗。
澹台无寂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手腕处,浅浅的疤痕蜿蜒错落,不过颜色很淡,已经快看不清了。
原来师父,不曾抛弃他吗?
那他为什么到死,都不为自己解释一句呢?
傅鸣玉说,世上只有他一人可以用的出青龙剑法。
可是到现在,他也不能像当年一样,发挥出青龙剑百分之百的威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