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然想到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孩子跟随灵胤道长的时候,师父曾经的教诲。
于是他便问鹤惊寒:“你觉得,仙门那些人修仙问道,仙风道骨,我们却藏于边界缝隙,暗无天日,是否是天道的不公?”
“当然不公。”鹤惊寒冷笑一声,“不提旁人,蓬丘仙山是怎个风水宝地,鬼蜮和西玄又是怎个‘风水宝地’?我原本打算攻下仙门,便将魔宫搬到最丰沛富饶之地去。”
“那时候我也是这样问师父的。”傅潭说道,“人命天定,拥有灵根的修士,是不是就一定是被天道偏爱祝福的。”
他还记得师父含着笑意的苍老慈祥的声音,和他温暖的手掌。
“但是后来,师父告诉我,并不是这样的。”
……
“从前,也是有神仙,有魔王的。
人们都说,神仙高高在上,得天独厚,拥有仙法神力,拯救苍生,是上天的宠儿。而魔族妖类阴暗邪恶,上不得台面,被天道厌弃。
所以魔道为正道所不容,为天道所不容,遭赶尽杀绝。而神仙受人尊敬,人们为神建金身立庙宇,香火供奉,磕头朝拜。”
年幼的傅潭说仰头问师父:“难道不就是这样的吗?”
师父没有回答,继续说:“后来,神魔一战,天崩地裂。上古魔王被斩杀,而神也失去了永恒的生命,消失世间。九重天塌陷,源源不断的灵气便到了人间……”
“这我知道!”傅潭说抢答,“这故事我听过好多遍啦师父,后来,人就生了灵根,吸收天地之灵气,像曾经的神一样修炼,他们爬上离九重天最近的仙山,日复一日修仙问道,只求飞升,妄图如曾经的神一般,再回到九重天。但是至今,都没有一个修士能飞升成功,哪怕最厉害的仙君最多也只能到半步成仙!”
师父摸摸他的脑袋:“我们小玉聪明呢。”
“可是这跟天道公不公又有什么关系?”傅潭说不解,“师父怎么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呀?”
灵胤道长笑:“你再回头看看神魔大战,最后一只魔王也被制服,看似种族全歼。可神族呢?还剩几个?”
傅潭说愣住。
神族……亦是全都没了
只剩一个神职,便是那黄泉之下的阎王爷,掌管轮回转世,算是这世界上,最后的半个神职
可阎王爷,也算神?龟缩于地府,不见天日,算哪门子神?听说人拜文曲观音拜财神,何曾有人拜阎王神?
“所以,这神啊,已经和魔一样,全都被歼灭了。神和魔的下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说着好听罢了。”
“所以你回过头来再看这天道。你觉得拥有无边法力的神族仙族,还是天道所宠爱的么?非也,天道最偏爱的,恰恰是六界里,最最渺小,最最脆弱,也最最微不足道的人族。”
傅潭说瞪大眼睛:“是……人族吗?”
是最最脆弱,微不足道的人?那些轻而易举一场风寒就能被夺走生命的人?
“是。”灵胤道长眼底迸出光来,“魔王虽身陨,可这天地间还有散不去的浊气,还有源源不断诞生的恶灵与亡魂,还有妖,还有魔……”
“所以九重天泄下了灵气,所以才有了我们这些修行的修士。”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待到,待到浊气稀薄,灵气也稀薄,再不需要修仙者去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去和世间的“恶”制衡对立,那时候……便也能窥见仙门的结局。
而那时……天地间,便只有人族,虽微弱,但坚韧而团结。繁衍生息,绵延不绝。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整个仙门也从未有人说,但却被他一个年逾古稀白胡子老头看破。
他已知结局,却也无可奈何,余生便只隐居在这深山老林的道观里。这些听起来荒谬的话,也只能说与尚是孩童的小徒弟说。
可那时的傅潭说还太年幼,年纪小不记事,又似懂非懂,不管师父说了什么样的话,睡一觉起来,便搁置脑后,想不起来了。
时至今日,斗转星移,傅潭说生生死死,又想起那夜和师父的谈话来。
他蓦然就明白了母亲的做法。
家族名誉,王室兴旺,都不用想。鬼族诞于天地初生,已经算是六界里相当古老的氏族,如今日渐式微,是大势所趋,难以阻挡。
好像那位鬼王外公临死前,也是这么嘱咐母亲的。
鹤惊寒沉默良久,半晌,缓缓道:“灵胤道长……倒是难得清醒的智者。”
傅潭说轻叹一口气:“兄长……我们,不要再跟他们斗了。”
尽人事,听天命了。
——
得到消息的灵壹匆匆从无渊海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