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秋末染看向探视室的门。
狱警仔仔细细地检查一番他带来的饭盒,而后转交给秋许明,秋末染收回视线:“今天是年初三,我带了饺子给你。”
陶瓷饭盒里排列齐整的水饺已然被狱警翻个东倒西歪,各个白白胖胖的,晶莹剔透的薄皮儿裹着馅。
安全起见,狱警没收了秋末染带来的筷子。
莒藜死后,秋许明没过过一次春节,象征团圆和满的节日皆是血肉横飞的凌迟。
许久,没吃过饺子了。
秋许明缄默着,双手扣镣铐,他只能一并抬起,握一只水饺送进口腔,慢吞地咀嚼,沉眸始终盯着饭盒,看起来有些贪味,又有些抗拒。
三鲜馅儿的,虾仁鲜香弹软,外皮爽滑劲道,即使放凉了,也是场不错的味觉享受。
“味道挺好。”咽下饺子,秋许明扬起眉梢扫去神情中的寂落,“钟医生雇厨师包的?”
“不是,浅浅拌的馅。”秋末染嗓音清透,“饺子我和浅浅一起包的,她教我。”
“都会包饺子了。”秋许明似有若无的笑中藏着欣慰,他听似自言自语,一口一只又吃下两只水饺。
“爸,几号做手术?”
“别来探病。”秋许明冷言疏淡,低头吃饺子时发顶的丝丝白发显眼,眼角也添了细纹。
记忆中,秋末染不曾看过秋许明的头顶。
秋许明高大健壮,悍骨刚毅,他目视父亲的膝盖、肚脐长大。
等他个头如春笋疯长,秋许明年复一年将他打倒在地,他唯有怀着惧意仰望。
物是人非。
一种陌生的酸苦滋味忽然涌上心头,秋末染应道:“好。”
他又问:“爸,你真的考虑好了?”
“考虑好什么?”探视时间有限,似乎担心时间不够用,秋许明吃相有些狼吞虎咽。
“手术失败就安乐死。”
这个决定还是传进了小崽子的耳朵,秋许明轻嗤一声:“钟家人的嘴可真不遮风。”
“怎么定义失败?”秋末染追问。
再吃一个饺子,囫囵几下便下咽,秋许明捻着沾了饺子皮而湿润的指腹,剑眉垂沉:“傻了、瞎了、瘫了,或植物人,一年半载都醒不过来。”
他眸光轻触秋末染又移开,神色淡情寡意,语气决绝:“我绝不苟活。”
践登尸骨、刀尖舔血,他早就该以命偿命。
倘若手术成功,不是他秋许明恶人命大,是神明给了他的小崽子福报,他来当打样的试验品;倘若以失败告终,医生从他身上汲取些经验教训也是好的。
他早就活够了。
吃完午饭还没两小时,胃里充实着,可秋许明还是吃光了饭盒里的三十只饺子。
觑一眼壁挂钟,无知无觉中飞速流逝的时间让秋许明添一丝隐晦的哀伤,脑部手术的风险本就极高,更何况他要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或许就是他和小崽子见的最后一面。
这种时刻,应该倾诉衷肠,应该把心里的歉意和未说出口的话通通倾吐。
想来可悲,二十三年的父子,他们对话的次数少得可怜,以至于他嘴巴此刻涩得紧。
只能干坐着等狱警吹哨。
从头到尾,他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职父亲。
“爸。”片刻,秋末染率先开口,“我还记得,你说我不配拥有爱情,可我想说……”
他眼神宛如初阳落在两潭秋水上:“配与不配,不该由其他人来评判,裁判只该是那个我爱的人。”
“她认为我配,我就配,她愿意停留在我身边,就证明我值得她停留,她相信我,那我更要相信我自己。”
眸中闪过一瞬的诧然,秋许明涩声质问:“可你想过没,你有可能亲手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