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卫辞有多优秀,可旁人不知道,他们的师徒关系对卫辞而已,并不是好事,而是一个拖累。
杨夫子淡淡道:“你可知此次考试结为糊名阅卷?”
那名学子顿了下,仍是不甘心:“纵然是糊名,可他们是十几年的师徒……”
“是,”杨夫子打断他,“正是因为他们是师徒,才会让陈大人做了主阅,宋夫子连一等考卷都没碰过。”
众人顿时不吭声了,虽是无言反驳,但神色却各异,显然并未心服口服。
杨夫子也不指望他们只听几句话便心服口服,冷声训斥道:“都给我回去抄《论语》十遍,家中纸墨不够的,去藏书阁领!”
宋蕴问询赶来时,杨夫子的训斥恰好结束,宋柏轩看到她身后跟着的白大夫,神色有几分动容。
盛阳书院中的学子大多家中贫寒,所以才格外看重小考成绩,想要拿到县衙的嘉奖,此次争执虽有些无理,但孩子们到底受了伤,在书院及时医治,也能免去家中一笔花销。
他的蕴儿啊,实在是为他想得周全。
宋蕴朝着杨夫子行了一礼,随即讲明来意,杨夫子自是无甚不妥,一口应了下来。
白大夫认命的帮学子们治起外伤来。
或许是他的错觉,自从结识宋蕴后,他的病人是越来越多。往常一两年都遇不上一例断腿重续的病人,她身边足足有两例,打群架的也不少见,可往书院来给这么多学子治伤,也是头一遭。
好在读书人的拳脚功夫都一般,都是些皮外伤,只需轻微处理上药便可。
这银子倒是赚得容易许多。
白大夫正想着,来到卫辞面前,忽然瞥见他藏于袖口下的淤痕,他正要掀开袖口,卫辞却猛地缩了回去。
“别乱动!”白大夫皱眉说道,接着以十足的力道抓住卫辞的手臂,撸起袖子,腕间的淤痕青紫交加,还有些渗出血色已经结痂,十分狰狞。
周围的学子们瞬间呆住。
宋蕴心底咯噔一下,眼神控制不住的飘移,大抵是这几日过得十分顺遂,她早就将那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哪能想到——
“是我不小心磕的,”卫辞脸色通红,胡乱的将袖子放下去,遮掩道,“不碍事,已经处理好了,白大夫,真的不碍事。”
白大夫一把年纪也算是见多识广,转瞬便明白了卫辞这伤究竟从何而来,他怔愣片刻,不敢相信如玉般的君子卫辞私底下竟有这等爱好。
“没伤到骨头就好,”白大夫负责的捏了捏他的腕骨,又看向他另一只手腕,卫辞下意识藏了起来,他只得作罢,转而说道,“我给你多拿下伤药,皮外伤好治,但……须得克制些,免得一再复发,落下病根。”
白大夫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些许,但卫辞还是听得自闭,恨不能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再不出来。
宋蕴望着险些原地去世的卫辞,差点儿笑出声来,她用仅剩的良心走上前帮他解围:“白大夫,不如帮我父亲也诊一下脉,瞧瞧这骨头可是长好了?”
白大夫瞬间来了兴趣,弯腰摸向宋柏轩的腿骨,十分满意道:“总算是没白养着,都长出肉来了,可以试着站起来走走,但每日不得超过半个时辰。若有不适,及时来药堂寻我。”
盛阳书院学子打架的消息没多久便传进了县衙。
陈不逊翻看着学子的考卷,思忖片刻,还是取了所有上榜的考卷,一同带去盛阳书院。
杨夫子处理了大半日俗务,仍是没理出头绪,见陈不逊过来,他立刻将差事交了出去,沉默的避到一旁。
陈不逊认命的接了过来。
“上榜学子的考卷我都取了过来,”他看向宋柏轩,顿了下,“但此事蹊跷,只公布考卷许是不能堵住悠悠之口。”
宋柏轩也想到了这一层,语气沉重:“书院的学子向来懂事,知晓卫辞与我之间关系的,也有一些,但绝不会拿此事来攻讦我们师徒。”
又或许是利动人心,县衙的嘉奖让他们生了其他心思。
总归不是桩好事。
陈不逊缓缓说道:“县城里的学子数量有限,有了盛阳书院,许多学子再不肯多付银子去念私塾。如今书院中便有许多是从其他几家私塾退下来的,盛阳书院背靠县衙,又有我这个从京城来的世家子,那几位夫子再有意见也不会闹到明面上来。”
不会闹到明面上,未必不会在背地里有些小动作。
倘若盛阳书院就此一蹶不振,再招不到学子,受益的又是谁呢?
宋柏轩沉默许久,声音轻得似乎没有重量:“陈大人,给世间学子多一条读书的路,不好吗?”
“科举三年一次,每次只取不过百人,”陈不逊低笑两声,嘲讽道,“多一个人念书便多一分威胁,哪怕孤本藏书早已被豪族独占,人心啊,素来贪婪可笑,不过是为逐那几分利禄罢了。”
杨夫子皱眉说道:“我本想着将闹事的学子找出赶出书院,可如此岂不是坐实了盛阳书院不公不正?依我看,此事须得从源头上解决,将上榜的考卷全部张贴出来,由他们评判。”
宋柏轩摇摇头:“迟了。”
“想要泼脏水的人,总能找到缺口,”陈不逊屈指轻叩在桌面上,颇有些无奈,“便是公布,考卷亦有可能被调换,被代笔……若想挽回盛阳书院的名声,怕是得委屈卫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