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家欢的架势,像反特片里的女警察。
小玲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哪儿?”
“刘妈家!”家欢指哪打哪。
几乎是破门而入。在堂屋做作业的秋林吓了一跳,喊了一声妈,家欢来了。家欢一阵风入,小玲跟着。小厨房。刘妈、美心还有家喜围着小方桌坐着。桌子上放着两碗炖蛋。点了酱油,还有葱花。嫩黄鲜绿浓褐,格外可爱。
家欢暴脾气,掌不住性子,道:“妈,这是什么?!”
美心愣了一下,忙解释:“你刘妈做了两碗炖蛋,吃不掉,倒掉怪可惜的,我也挖两口。”掩饰的笑。刘美心向来不会撒谎。
“骗谁?!”家欢恨不得撕破一切,“鸡蛋是你去巷子里找那个女人买的,好几个礼拜了,你老带出来吃,不给我们吃,为什么,一样是女儿,老六就精贵些?我们就是抹布?想怎么丢怎么丢?!”为了占据道德高地,家欢必须和其他四姐妹联盟。现在美心和老六是对立面,阶级敌人。
美心的确偏老六多一点,无她,这是她的老女儿(土话:小女儿),也是唯一的她亲手带的女儿——前头五个都是老太太带。所以格外上心点。可没料到老四现在当着刘妈的面点破,美心本来存有的一点愧疚也瞬间烟消云散,她必须咬牙坚持到底。“老四!你别在这胡扯,都说了,是刘妈家的蛋,本来做一个另一个破了才多做来一碗!小小年纪胡搅蛮缠,非要你爸治你你才舒服!”
事到如今。只能搬出常胜来压一压。
“不信你问刘妈!”美心求助老朋友。刘妈识眼色,笑着说:“老四,来,还有一点,你尝尝。”刘妈递过碗底子,还有一绺鸡蛋羹。“也是你秋芳姐给的粮票,家里多买了点鸡蛋,下次叫你就一起来,老五也叫上。”她不得不顾全大局。
“骗人!你们串通好了!不公平!就是不公平!”家欢受不了委屈,终于哭着跑开了。老五傻站着,美心点拨她,“还不去跟着你姐,安慰安慰,脑子是似得。”老五这才连忙跟上。
老四一路跑到河边。对着淘淘河水。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乏。她是个斗士。生就来就是。此时此刻,她还不知道她尚是婴儿时,在南京火车站发生的那一幕。那一回,也是她自己救了自己。但老四至今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她没有大姐那么有钱,没有二姐那么漂亮,没有三姐的心眼,没有六妹的运气。哪怕她想要得到一点点,她都必须要去争,去抢。
一转脸,老五站在她身后。
哦,还有老五。傻老五。一瞬间,家欢甚至觉得,只有老五跟她亲。她们都是这个世界的弃儿。
“老五——”家欢哭着抱住老五,紧紧地。老五大睁两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头脑简单。还没来得及细究这个世界的种种烦恼。
“是刘妈的鸡蛋。”小玲傻不愣登冒一句。
“傻老五傻老五,你怎么就这么傻?”家欢破涕。
过去就过去了。晚间,家欢没再跟任何人提这事。但这口气她到底没出。憋着。找机会再说。
又一个礼拜。还是周三,农妇又来了。这回是在码头看到,那农妇刚坐了渡船,从河对岸过来。应该是高皇来的。一路跟着,农妇又在巷子中间蹲着了。家欢看着来气。都是这个农妇,偷偷卖鸡蛋给她妈。气不打一处来。不能报复自己妈妈。还不能找点她的麻烦。下定了主意,家欢跑去敲朱德启家的门。
朱德启老婆开门。她跟“市管会”的人熟。
市管会,全称“市场管理委员会”。专门负责抓私人摊贩。市场没开放,私营经济是严令禁止,只许国营。
“那边有个私卖鸡蛋的。”家欢指了指,带路。朱德启老婆天天走大路,没注意这小巷子里还有个人卖鸡蛋。
“看着她,我去叫人。”朱德启老婆说。
家欢别在巷子口,一会,朱德启老婆果真带人来了。三四个妇女,都是“市管会”的。气势汹汹冲进巷子。农妇一见来者不善,连忙起身,挎着篮子要逃。可抓捕者更熟悉地形,两边堵。一下瓮中捉鳖了。农妇委屈地哭。但没用。鸡蛋没收。称没收。人要扣留一会,教育教育才准走。
一转脸,没收的鸡蛋就被“市管会”的人分了。家欢举报有功,也分了两只鸡蛋。拿到家,她见炉子上坐着茶炊,随手把鸡蛋丢进去。等着熟了吃。
门口一阵哭嚷。农妇丢了蛋,折了秤,接受了教育,在巷子口见到美心,就哭起来。老太太路过,也安慰。农妇抽抽搭搭告状,“有个小孩带她们来的。”
美心问:“哪个小孩。”
农妇道:“从你家门里出来的……”
美心警觉。老太太向来惜老怜贫,见农妇如此可怜,便扶着她到院子里休息,拿缸子,提茶炊倒点水。老四从里屋出来,见老太太提茶炊,警觉,忙说我来我来。她怕茶炊里鸡蛋晃动发出声响。慢慢地倒。倒完赶紧进屋。
美心吼:“老四!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