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这几天我找个时间去买,买了就寄回去。”万云把这件事揽了下来,现在给长辈们买套新衣裳新鞋子,对他们来说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万云乐得做这个大方人。
周小伟前年在市里找了个姑娘结婚,去年生了个儿子,李红莲高高兴兴到市里带孙子去了,县里只剩周远峰和周小梅在。
“那师父退休后,也要去市里了?小梅呢?”万云问起那个嘴甜甜的,一见着自己就叫大嫂的小姑娘。
“我听师哥说,小梅跟小伟一样,成绩不错,都到市里借读高中,后头再回县里高考,也是周小芬跑的关系。”这些细碎事儿都讲了,看来周长城的这个电话,说得够久的。
“城哥,不是说电机厂去年就彻底发不出工资了吗?师哥们还在那儿?”万云可记得不论是陆国强还是刘喜,都是有家有口,家里一堆人的,不用养家了?
周长城说起电机厂,就颇为心痛:“电机厂之前还存了一批钢料,但被人里应外合偷出去卖了,之前我开始学的德国机床,也被人拆了给卖出去了,钱也不知道落到谁的口袋里。”
这两年,下岗潮在全国蔓延,像是电机厂这种苟延残喘的企业,早就是个破烂摊子了,谁都没办法接手,国营企业资产被偷的偷,被卖的卖,十多年内,严重流失,追无可追。
陆国强是个有想法的人,他和刘喜两人,从十五岁就开始和机床打交道,除了这些,他们也不会别的本事了,就想借一笔钱,以一个低廉的价格,从电机厂买两台机器出来,再招几个亲戚,自己试着拉单子,在县里当土老板。
“肯定是大师哥的主意。”万云一听,就知道中间没有刘喜那个老实人什么事儿,大师哥做什么,二师哥就跟着走。
“还真让你说对了,其实是陆师哥张罗的生意,刘师哥也是个不愿意挪窝的人,就跟着他打工而已。”周长城捏万云的脸,真聪明。
万云笑问他:“陆师哥找你借钱了?”
周长城不自在地咳一声:“嗯。”
“要多少?”万云问。
“他想借两千。”周长城看万云那没变化的脸色,又忙说,“我说没那么多,最多可以借八百。”
他们夫妻两个现在对“借钱”这件事都高度敏感,上回和万雪那儿闹的实在是太不高兴了,还有葛宝生,至今还没还过一分钱。
这年头,谁赚钱容易啊!?
欠钱的才是大爷!
万云点头,于情于理,这笔钱都该借,不过,她压了数目:“现在店里生意一般,你的工资也都被我拿来周转了。给师兄借六百吧,咱们就不要他写欠条了。”
不是万云悲观,给老家人借钱,收不回来才可能是最后的结果。可人都有来处,长着一颗凡人心,有情有喜有悲,不是说跟故人斩断关系就斩断的,尤其是桂老师决定离去,更让周长城和万云忍不住想抓紧一切可以与自己有关联的人。人在,人间意义才在。
“好,我都听你的。”周长城其实有点担心万云不肯松这个口,她既然愿意,这个人情搭出去就搭出去了,“我来和他说,最近手头紧。”
万云:“行,你说好了,我空下来就给他和师父汇款。”-
1992年春天,邓公南巡,提出形式主义要不得,发展才是硬道理,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寄语深圳经济“搞快点”,意味着南方改革面只会越来越宽。
新成立的海南省特区效应在此次南巡之后,被放大了千百倍,在1992年中下旬时,小岛上竟出现了接近两万家房地产公司,海南地价直线飙升,短短两年时间,从每平米两百块涨到最夸张的两万块,到了1993年春甚至更高,全国的冒险家疯狂借钱撬杠杆,涌入这个只有3。5万平方公里的岛上炒地皮。
五月份开始,每一天都能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新成立的特区是如何造富的,百万富翁排不上号,得看千万和亿万富翁。
就是周长城和万云两个这样踏实做事的人,看了都眼热,看看人家赚钱多容易,再看看自己守着快餐店和一个工程师岗位,赚的那点牛马辛苦钱,真是不忍对比。
桂春生在办理赴港长期签证的同时,还在处理自己自己在广州的资产,去年被单位劝说购买的未记名国债券,陆续加起来有一万八,他准备全数留给周长城和万云,这些带到香港也无用,给这两个孩子留着,过几年再去兑换。
一些房子和出租小厂房的手尾,交代了信得过的朋友和律师帮忙收钱,这是不卖的,离得再远,广州都是桂春生的根。
1988年底,他卖掉车子,东拼西凑,花了三十六万在三亚买的地皮,在如今全民疯狂炒地皮的情况下,他那点小投资,已经涨到两百多万,整整五倍多。
桂春生出身于商贾大家,自小对“生意经”耳濡目染,面对过热的经济一直都有很强烈的警惕心,以他的脑筋,如果去做生意,定会有一番成就,尽管从前是个教书匠,他的财运一直不赖,经济很丰裕。
恰好要离开大陆,桂春生让朋友帮忙找了买家,趁着有地产热,要把海南的那份地皮出掉,这时候不愁买家,而消息放出去后,有个买家着急拿地皮,竟带着公证人和公章,直奔广州,在白天鹅宾馆里头和桂春生完成了交易,所以桂春生人都没到海南,就把那两百亩的地皮全都转卖了出去,扣掉手续费,收到了两百万的现款。
是实打实的现款,不是银行转款,也不是财务支票。
桂春生收到钱之后,让周长城下了班就过来开裘松龄的车回珠贝村,再接上万云。
晚上,三人难得一同吃过晚饭,桂春生把小两口叫到房中,慈爱地笑着,从抽屉里拿出四年前给他们写的借条:“今天,要把钱还给你们了。”
周长城和万云连连摆手,让他不用着急还钱,再缓缓,最近桂老师一直在跑证件,往后又要去香港生活,听梁志聪他们说,香港的物价比广州贵许多,桂老师过去后如果没有收入,不免要看子女的脸色,他们舍不得面慈心善的桂老师受这样的委屈。
“桂老师,不还也没关系的,一万六,我们有手有脚,总能赚回来的。”万云急急地说,“就一直这样,至少大家还有拖有欠,有来有往,保持联系就好。”
“是呀,桂老师,您多留着点钱在身边。香港那边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又看不见您,您一直都是遇着难处了也不爱说出来的性格,说了我们也没办法立即赶过去,手上有钱,至少还能点得动人去做事。”周长城也不肯要,还拉起万云要回房间去。
桂春生被这两个小孩的话说得眼湿湿的,拿下眼镜,擦了擦泪,又和声让他们坐下:“桂老师没有你们想得那么没用,连条后路都不给自己留。阿城,把你手边的行李袋拿过来。”
周长城下午就看到桂老师手上拎着这个袋子,就手拿起来,不算重,放到桂春生眼前。
桂春生问:“知道里头是什么吗?”
周长城万云双双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