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周长城肯定要多番考虑,他去过深圳几次,对那个城市的印象就是个大工地,四处开工,烟尘四起,到处建楼、挖地、铺路、填海,空气里有种臭烘烘的味道,部分地方治安也颇成问题,那是一座新城,有些地方建设发展肯定不如广州省城,但一切的人和事情向上、生猛、有力量,是个非常有野蛮能量的城市,外来人口比广州还多,尽管同属广东,但是两个气质不同的地方。
按照这种发展趋势,深圳还有许多年的气运可以走。
还是那张功夫茶桌前,姚劲成让这些人到深圳厂去继续给他卖命,说出来的话很有煽动力:“深圳是一片热土,还未完全建立秩序,现在混沌未开,一切都待开垦,政策扶持也好,你们先去占领地方,假以时日,总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在座诸位都很年轻,很有干劲,跟深圳那座城市一样,别看它现在还只是一片工地,但蛮荒之中肯定有发财的机会,我很看好它的发展,所以愿意把公司放过去。”
“我姚劲成保证,若是各位从昌江广州厂去到昌江深圳厂,在待遇上我不会亏待各位,同时也会跟深圳政府尽可能多申请人才入户名额,到时候大家还能在深圳落户,安居乐业。”
前面的那些话周长城都不过耳朵,但“落户深圳”这四个字让他动了心,他和万云至今还是平水县的农村户口,如果要办理一些证件,还得麻烦师哥他们去帮忙开证明再寄过来,麻烦得很。
广州也可以落户,但他们不是高精尖的人才,要不就是要跟彭鹏彭颖之前一样,花大钱把户口从乡下迁出来,还得有人接收。两种方式对他们两口子来说都很为难。
从熟悉的广州迁移到陌生的深圳去,于周长城来说是件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他不能自己擅自答应,要回去和万云协商。
在其他人走了之后,姚劲成单独把他留下:“周工,其他人去不去无所谓,但是我希望你能快速准备好,要人要钱你都可以开口。深圳厂的机器最迟下个月就要开始跑起来了,过几个月我和梁工要去欧美拜访客户,出去转一圈,订单肯定会增多,我需要你带人在里面盯着各类工作进度,随时汇报。”
“后生仔,目前深圳厂还没有厂长,你去帮忙把把关。但你总体的管理经验还需要再积累,我们再看后续。还是那句话,卑心机做嘢,我很看好你。”
尽管知道这或许是姚生训下的话术,但周长城心里还是泛起了涟漪,被比自己厉害的人肯定,这是一种从内心到上脑的舒适,毛孔都要张开了,虽然面上带着浓郁的笑,但周长城还是没有立即答应姚劲成:“姚生,我会尽快给你答复。”
姚劲成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这段时间广深两地的奔忙让他面有疲色,他挥手让周长城出去了,又在座位上躺着慢慢眯了会儿。周长城暂时只能管项目,人有潜力,但还是太嫩了,人年轻就容易意气用事,需要历练,厂长的位子要另外再找个能压得住场的人来。
哎,人不够用,真麻烦。
周长城那日回去后,就把姚生的话跟万云说了:“深圳厂已经验收通过,我去看过,如果转到那里去的话,食宿都不成问题,厂里会给我分个两室的宿舍,环境也过得去。”
万云听罢,只觉得有些空洞,深圳特区啊,这么近的距离,她还没有去看过呢。
“城哥,不好说,让我离开广州,我挺舍不得的。你那宿舍肯定有左邻右里,难免有磕碰,不如我们珠贝村的小院儿住的舒服。”万云很纠结,但也明白,如果周长城去深圳厂的话,他向上的空间会比留在广州更大。
周长城也懂万云的顾虑,他们在广州七年多,被这座城市塑造了自己的基础人生观,与自己教好的朋友都在附近,乍然要换地方,在心态上也挺难接受的,去到深圳就得一切重新开始了,他想了想说:“那过几天我跟姚生说不去了,就留在广州。”
万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别急着回复他,我们再认真考虑考虑吧。”
“好,确实要好好想想。”周长城摸摸她的脑袋,问她:“找店铺开店的事,都顺利吗?”
万云摇头,忍不住叹气:“我们二路那十八个老板,全都准备继续待在工业区,但目前真正定下新铺位的不到五家。还有我们自己买的店铺,楼上的服装店,对我们做餐饮店来说,是个很大的安全隐患,经过去年的火灾,消防预防肯定更严格,我怕装修时,消防第一个就不过关,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
“实在不行,往工业区外看看也行。”周长城觉得没有必要死磕在海珠,“黄锐鑫在天河,我们托他帮忙留意一下。拉哥在天河不也还有商铺在出租吗?”
万云揉了揉脑袋,挺烦恼:“我明天再出去,跟着小马跑一跑。”
人不怕事儿,就怕事情推不进,卡在这里。
但是第二天,周长城出门上班后,万云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林彩虹!
林彩虹自从去年底离开番禺那个恐怖的家庭后,很快就如她所计划的那样,一路北上,直上了北京,跟家人完全没有了联系。
在她离开广州之前,曾给万云打过一个告别电话,电话里,林彩虹说会和小芝姐一起出发。
叶小芝之前总想着离开广州到外头去看看,莫阿球不愿意,夫妻两个吵了不少架,后来看林彩虹要走,叶小芝也买张票,跟着一起走了。
万云当时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们可真有勇气,说走就走,什么也不顾,要让她撇下周长城往北方跑,她肯定做不到。
“彩虹!总算等到你的电话了!你还好吗?”万云激动地喊着,林彩虹之前说等安定下来就重新买个BB机,往后大家好联系,可都过了几个月了,BB机号码没下文,两人这才联系上。
“阿云,迟来的拜年,新年好!”林彩虹找了个公共电话亭给万云去电,听到老友的声音,也跟着兴奋起来,“总算打通你的电话了!”
“喔,我前阵子回老家去了,所以你打电话来我就没接到!”万云对林彩虹有好多的问题,“你现在在哪儿?是在北京吗?小芝姐跟你一起吗?”
“没有,我在上海呢。”林彩虹捂紧围巾,满脸笑,“这儿挺好的,就是不太适应天气。”说到叶小芝,又说,“小芝姐过年前,从上海直接回广州了,阿球哥打了两回电话挽留她,一个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的,她想了几天,还是舍不得阿球哥,就回广州去了。她应该又回去看店了,你可以去找她玩。所以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
“你们这简直是…”万云想不出其他的词来,“简直是过家家!”
“你怎么又跑到上海去了?”万云的问题接二连三地来,“一个人害怕吗?”
林彩虹跺跺脚,她过去二十多年都生活在温暖的亚热带,还不太适应别处的气候,又用手套捂住脸:“不怕!我后悔的是没早点出来!阿云,外头的世界好大啊!”
“过年之前,我和小芝姐兴奋地上北京,想去看看我们的首都,结果人家那地方又刮风又下雪,把我们两个南方人给冻得不敢出门,只能在宾馆里开着暖气数日子,一出去就冻得瑟瑟发抖,风雪里跟两个小鸡仔似的,走路都打滑。而且天气实在太干燥了,我和小芝姐轮流流鼻血,胡乱地逛了一圈后海胡同,看了几个课本上提到的地方,就赶紧跑到上海来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丁点儿抱怨的语气都没有,一直都是笑哈哈的,只觉得快乐。
只要是为了自己,就值得,就快乐。
万云真是不知道要说林彩虹什么好,只能说:“真是个牛大胆!你这一出去,就跟只飞鸟一样,胡乱撞一通,什么也不管了。”
林彩虹又笑,她比在广州要更爱笑:“我就是飞出去的鸟儿,不回头了。”
两个好友这样笑了一番,林彩虹这才步入正题,问她:“阿云,你真的还好吗?我在袁东海那儿听说了,你的店烧了,现在呢?准备重新再开一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