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长城?说啊!”
“你读啊,文件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光看不说呢?”
这下,所有人都好奇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也不等他念了,顿时挤上前去,从周长城手上抢过那份文件,第一个拿到文件的,把标题念了出来:“关于平水县电机厂辞退全体临时工及开除部分职工通知”。
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跟周长城的一样,一定亲眼瞧见,围成一个圈要去看。
而周长城脸色灰败,被挤出了圈外,辞退名单上,他的名字赫然在列,就在第一页,想忽视都忽视不了,一时间,连呼吸都轻了。
他们小组有二十八个人,其中有三个临时工,周长城、梁天虎、刘群,三个临时工看到这张简洁又简单的开除通知单的时候,三个人都像是被被闪电击中,一动不动,至于那些正式职工,也并没有觉得这个通知对他们来讲,能好到哪里去。
不论是周长城,还是另外两个同事,都是他们关系极好的人,大家在同一个厂子里认识至少有七八年了,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看到自己熟悉的工友被厂里开除了,但通知上写得很清楚,大圆红章盖着,还有几个主要领导的签字,这不是任何人能开玩笑伪造出来的。
通知文件上写得很清楚,现在厂里效益不好,厂子的各个事业部要进行缩编,就是生产车间也要合并成一个大的,不再分三个,其他的事业部收缩得更厉害,临时工是首当其冲要被开除的。
这个决定,在去年底开完职工大会的当天晚上,武厂长就召集了组织部的成员和三十个主任级别以上的成员在一起商讨,该如何妥善安置这批职工的的事情。很多人都在放假,并不知道这件事,而知道这件事的又根本不敢讲,事关重大,谁泄露出去,若是引起什么后果,谁就要负责任。
陆国强从统管主任手上拿到的开除通知单,这张纸薄薄的三页,印了密密麻麻两百三十六个临时工的名字,涵盖所有事业部,不论是走哪个关系进来的临时工,无一幸免,包括走武厂长和杨书记门路进来的也一样。
在临时工名字后面,还有一张名单是开除的一百零二个正式职工,这些正式职工往常多少犯过一些错误,或者是岗位相对重复,工作可以分摊给另外同事的。
厂里要改革,周长城没想到,竟是从开除临时工开始。
除了这个生产组的队员们沉默之外,另外的几个组似乎也都在沉默,一时间,原本喧闹的车间安静得如同无人之境。
过了一会儿,就开始人声鼎沸起来,比刚进门时还要更吵闹,其中掺杂着许多不忿的、充满怒气的喊声,从里到外,从这个事业部到另一个事业部,大家不上班了,都被这份名单给冲击得狂躁起来。
周远峰没有和年轻人们挤在一起,见小徒弟呆呆的站在自己边上,看起来有些颤抖,咂咂嘴,还是问了一句:“长城,上面有你的名字吗?”
周长城微微点了点头,呼吸一下长,一下短。
周远峰这个老师傅一顿,也不知道要怎么弄,下意识就对陆国强和刘喜说:“走,我们去找统管主任和人事科主任,要是找不到他们,就找各个领导去问问,究竟怎么回事?这些年,阿城在厂里待的好好的,怎么说开除人就开除人?”
陆国强和刘喜进去开会的时候,已经听了统管主任的铁血传达:“我知道其中也有你们的亲朋,但不论是谁带进来的学徒或是临时工,都没办法求情。若是真的要留下这个人,那么就拿你的岗位和他的换!”
这一次厂子里对开除的人员执行力度之大,大到狠狠地捅了许多人的心,武厂长的远房侄女,杨书记的外甥,还有好多领导们安排进来的临时人员,在这张名单上,统统现形,一个不落,没有人可以网开一面,厂子是真的到了负债累累的地步,养不起这样多的职工,若是给其中一个人打开口子,那么所有人都可以开这个口,这件事就办不成了。
同时,厂里正在积极提倡职工们学习那个姓徐的副厂长,停薪留职,并保证,若是后面厂子翻过身来了,那么欢迎这些停薪留职的职工回来继续上班,即使他本人不回来,这个岗位也可以给到其直系亲属。
且不说这是不是符合组织的规定,但在电机厂,武厂长和杨书记就是说话最管用的人,威严极大,所以大家下意识会听从领导的承诺,至于武厂长之流和上级单位如何周旋,就是他们之间的事了。可到了这一步,一下子开除了三百多个职工,若说上头部门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能说是不干涉,沉默表示默认罢了。
周长城浑浑噩噩地跟着工友们一起走到外头,听到不少职工撕心裂肺的控诉。
“凭什么开除我?我是正式职工!说开除就开除,我要去找领导告你们这群人!”
“虽然我是临时工,可20年来,我都在厂里,不论刮风下雨,只要厂里有需要,我天天都在。领导们,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我家里有生病的爹娘,老婆没工作,还有两个孩子要养,你开除了我,让我们一家人怎么活?”
那些没有在名单上的正式职工,此时也是极度沉默。
一上班,就接到一份开除通知名单,这个消息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泼了一勺水,瞬间就炸开了。
厂子里现在有九百八十多号人,一下子去掉三成,有人说其实是要减掉一半的职工,厂子才能勉强周转过来,这一次,某些正式职工的名字不在名单上,那么下一次呢?而且各事业部的主任和领导,口头上一直传达,厂里很支持大家停薪留职,这就意味着,利剑随时会落下!
周长城听着大家一言一语地说话,精力根本没办法集中,他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小云没有工作,自己也失去了工作,往后他们夫妻要怎么活下去?”
现在万云担担子的生意极度不稳定,大年大节能赚一些,平日里的话,一个星期赚十块钱都是难的。
许多混乱的思绪从周长城的脑子里划过,但是他一个都没有抓住。过完年刚满23岁的他,在这一刻,整个人都没有了精气神。
周远峰还想带着周长城去找某个领导问问情况,但是被陆国强和刘喜拦下了,不是他们当师兄的不肯帮忙,是因为这次厂里很强势,势必要开掉一批人,难道真的要以自己的岗位去拯救周长城吗?谁不是有家有口的呢?
周远峰喃喃:“厂子里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怎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的确,像是这种上层的决定,底下职工是很难知道每一个具体细节的,他们得到的都是一个个开会和评估过后的结果。
武厂长和杨书记在过年期间召开的研讨会,刚开始是想着变卖机器和物料去抵一些债务,可债务窟窿太大了,还有些是欠着地方财政,是长久要还利息的,因此只能一步步往下走,而减掉一部分的员工,厂子才能撑过第一季度。若是这个决策落实后还是没有办法接到订单,或者转不过来,可能还要再引导较高职位领导进行停薪留职。此外,受去年省企那个订单的影响,不少属于电机厂下游的原料供应商已经上门催账了,若不是因为过年,估计他们整个厂子都要被围起来。
总之,这个年,不论是武厂长和杨书记,还有其他许多的大小知情的领导,全都过得不好,没有一天是能安稳睡着觉的。
这么大范围的裁员,是一个绝对重大的决定。厂里刚开始讨论是一小批一小批地裁,后面有人提议,既然都是要裁的,何必钝刀子磨人,干脆一刀砍下去,大家痛完了,就自己接着找生活找出路去,好过一直割肉不止。
对于这个方法,大家进行了投票,以投票结果为准,结果就是一次性开除三百多个职工,于是就有了今天的这一出。
周长城和一些被开除的职工们走在一起,不知不觉间,这些人就形成了一个小团队,他们决定要联合起来,到武厂长的办公室,到人事科的办公室,到每一个他们能去的办公室去敲门,去争取属于自己的工作岗位。但这种小团队,就是临时工们临时组成的小团队,本身就是一个松散的小队伍,领头人没有,所谓的“争取纲领”自然也拿不出来。
周长城听着一些比他更老资格的人在反反复复说着一定要去争取回自己的工作,甚至还说要向更上级的部门去举报武鸿斌等人,要求恢复其工作,还要转正,享受正式工的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