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后,他们两个一刻也没有分开过,恨不得拿绳子拴住对方。
万云点头,抿紧嘴,下午吃的那点东西一早就消化了,一入夜,天气就愈发地冷,两个人不敢出站,生怕错过火车,也怕在外头迷路,一直待在原地,不停地互相搓手,蹦蹦腿脚,此时的火车站没有围挡,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候车的人缩在一起,互相抵御严寒。
“来了,我让他多加了点儿辣椒和萝卜丁。”周长城用的是自带的铝制饭盒,那卖热干面的人也厚道,给他装满了一盒,勉强送一双粗制滥造的竹筷子,上头还有毛刺没弄干净,两人扒光筷子上几根能扎破嘴的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来。
舒服的是终于吃到一口热的,入口的还有辣椒味,这个辣味对他们来说是及时雨,可吃了几口,万云就有些吞不下去了,周长城也忙掏出水壶,两人把还有一半的热干面放在蛇皮袋上,轮流大大地喝了一口水,这才把哽在喉咙口的面给咽下去,果然是叫热干面,确实干。
照周长城来看,这面不如他们老家的米粉软嫩好吃,不过出门在外,不就吃个新鲜嘛。
在周长城和万云这里,没有浪费的粮食,也没有消化不了的面,喝了水,顺顺胸口,继续吃剩下的,肚里吃了实实在在的东西,心就跟着热起来,两人的手脚不再冰冷,而是暖和起来,也有了些精神。
吃完面不久,夜车来了,大家一拥而上,抢着上车,好容易挤上车,位置又被人占了,占位子的人不在少数,大家互相拉扯一番,周长城人高马大,万云嘴巴麻辣,那人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两人好不容易夺回属于自己的位置,这才落座,而深夜中的火车已然开动南下了。
这一夜,周长城和万云两人轮流守夜,他们只有两个人,谁都不认识,能信任的只有对方,车上人这样多,打鼾声和磨牙声此起彼伏,大家为了不吹冷风,全都把窗户关上,车厢里什么怪味道都有。
有人甚至把那片薄薄的窗帘扯下来盖在脑袋上,而没有买到坐票的,竟躺在座位底下,只露出一双脚,夜里看着怪吓人的,若是路过,不小心踢一脚,就要往前摔倒,可每个人看起来都不在乎,不论是在座位上还是在座位底下,或是靠着过道和门边,都是一席之地。
原来,火车一响,装的并不是黄金万两,也可能只是许多人的人生中并不怎么舒适的一夜。
万云没有睡死,半夜醒了过来,睁开一看,火车跟永不到站一样往前开着,夜里有种安静的孤寂感,即使是旁边的周长城揽着她,她也被那阵孤寂感给虏获,好在她不是伤春悲秋的人,很快就清醒过来,摸摸身上藏钱和藏存折的地方,都还在,于是拍了拍周长城的手臂,小声说:“城哥,我醒了,你睡会儿。”
周长城困得双眼强撑,听万云的声音是清明的,“嗯”一声,靠在万云身上,很快便发出了轻微的小呼声。
这一趟京广路线的绿皮火车,从北京出发,途径武汉,在1987年大年初五的下午三点钟,到达广州火车站。
周长城和万云如同万千南下打工的老乡,被人推着挤着下了车,好在两人的蛇皮袋一路上都被保护得很好,即使到了广州也没有破掉。
一下车,一股属于祖国南大门的潮热气息扑面而来,这是跟平水县截然不同的气候和温度,周长城和万云还在车里,两颗头就不停向外张望,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立马就感受到了南方的暖冬。
原来,广州的冬天不冷啊,有风,但不至于需要穿大棉袄。
两人下了车,发现这个火车站更大,人更多,多条铁轨交织在一起,想象不出来每日有多少人从这里出发,又从这里抵达终点站。等彻底出了站,这两只井底小蛙跟着人群往外走,来到一个大广场面前,发现这广场上还是人,站着坐着,甚至还有躺着的,三三两两,零零星星,虽然不至于到挨肩叠背的程度,肉眼可见,却是可以不夸张地用“没完没了”的人来形容。
等两人融入人群中时,周长城和万云似乎才回过神来,他们居然真的到广州了!
“小云,你看,广州站,跟报纸上的照片一模一样!”周长城身上已经热出一层汗,两个蛇皮袋扛在肩上,微微压弯了腰,不放松地扯着万云的手,让她回头看。
万云回过头,看见一栋四层高的漂亮楼房,每一层楼都有大大的玻璃窗,而在楼的中间挂着一个方形的大时钟,表针上指着三点四十分,楼顶则是立着三个大字“广州站”,两旁还有那句著名的标语:统一祖国,振兴中华。
广州,广州!
万云和周长城不禁有些眼睛湿润,攒了那么久的钱,下了那么久的决心,终于终于,他们两个年轻的小乡下人,终于跨出那一步,来到了大城市!
第066章第66章
周长城对火车到达广州的钟点判断有误,原来武汉距离广州也没有想象得那么远,比原先预计得要早到了三小时,桂老师说了来接他们,得要等到五点半左右。
拿着桂老师发到平水县的电报单子,周长城又看了眼广州站下面的大钟:“小云,我们来早了,就在附近等会儿吧。他让我们就在这门口等,他六点之前会到。”
“好。”万云还沉浸在看到新世界的欢喜中,见不见得到桂老师,反而不那么重要了,广州的冬天比平水县的温和多了,穿得多,动得多,她没一会儿就热得背后发湿,解开上面的纽扣,建议道,“城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趁着桂老师没来,我们四处看看吧,我在收音机里听过,广州火车站有扶手电梯,你知道什么叫电梯吗?”
“知道,就是你人在上面站着,不用自己走,电梯就会载着你上楼下楼。”周长城成日和钢铁机电这些东西打交道,自然是知道的,但知道归知道,“我没坐过。”
于是两人又吭哧吭哧地背起蛇皮袋,想找人问广州站的电梯装在哪儿了,好歹来一场,怎么也得开个洋荤。
秉承着路在口中的原则,周长城和万云想拉个人问问,没想到那人仗着自己熟悉地形,带着不知哪里的口音,竟开口要钱:“老乡,问路一块钱!童叟无欺!”
小夫妻倒吸一口气,这是什么天价,就这么不到一里路的地方,指个路这么值钱?还童叟无欺!
万云忙用万家寨的方言,摆手:“听不懂,听不懂。”
周长城看万云反应这样快,差点笑出来,也跟着说:“不会说普通话,听不懂!”
小两口赶紧脚下抹油地走了,好在那人没有追上来硬要成这比生意,等回头瞧,这才发现那人手上举了个纸皮牌子,写着“指路一元,带路两元”,不由得大开眼界,天下竟还有这样的买卖!
在火车站前的广场瞎逛一圈,除了无所事事的人,两人还遇见一些吃饭住宿的人举着牌子,上头写着价格,十元到二十元不等。
“幸好咱们还有桂老师,不然光是住三天,那费用就够肉疼的。”周长城的节俭是刻在骨子里的,看着上头的价格,数着兜里的钱,一分都不想花。
万云有连连点头:“是呢,你看,那人的牌子上写的‘六元简餐’,都六块钱了,竟才简餐,广州的饭菜这么值钱啊?六块钱在我们国营饭店可以吃两个肉菜,也不知道这儿能吃点什么?”
两个刚从乡下出来的人,跟看奇幻世界似的观察着广场上的每一个人,自然,他们也是被别人看的那两个。
不停有黑车司机上来问:“老乡,番禺去不去?一位五块!还有位置,现在上车,五点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