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武汉站时,是傍晚的时间,这个城市的这个时节,也不像过年时那样冷了,两人把扣子解开,用手掌扇扇风,有些轻车熟路地找到上回猫着的地方,四袋行李堆在身下。
周长城一路上都对万云很是紧张照顾,等她坐好,自己先去买了两包方便面,花五毛钱买了热水,在自带的饭盒里,泡软了给万云吃,又看了眼她的肚子,笑笑说:“现在先将就将就,等到了广州,再给你做好吃的。”
万云坐车坐得有点累了,也没有听出周长城过分体贴的言外之意,只当是他因为前阵子表现不好,这阵子要弥补回来。
两人喝着方便面的汤,又拿出自己蒸的米糕出来吃,这就是今晚的晚饭了。
当周长城和万云坐在行李上,半坐半蹲地吃饭的时候,面前忽然窜来个身穿着破烂的棉袄的老叫花子,这人手指缝里发黑,头发黑白两色交杂,一顶破了个角的雷锋帽戴在头上,头发很长,看样子很久没修剪了,乱糟糟的,垂得满脸都是,脸上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痣,一笑起来,满脸褶子,褶子里也藏了污垢。
“这位小哥,我看你身材高大,南人北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眼中有正气,正是一副飞黄腾达的好面相。”这老头儿张嘴就来,笑嘻嘻的,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听,继续说,“可惜,小老儿我掐指一算,小哥你现在是龙陷浅滩不得飞,马入泥潭未曾奔,但若是日行一善,广积阴德,未来必定是有出头之日,说是大富大贵,子孙满堂,五世其昌那也是不为过的!”
周长城和万云被眼前的老头儿给弄得有些发懵,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们两人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不论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但凡是路上遇到的陌生人,一概不和他们讲话,也不和他们去奇怪的地方,无论对方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小两口就是不为所动。
周长城吃自己的,眼睛不和老头儿对视,倒是万云,觉得这人像是杂志上说的神棍,多瞧了两眼,那老头儿脸上额上,全是污垢,露出两颗黑牙,见姑娘似乎对他的话入耳了,立即盯着万云说:“这位女菩萨,小老儿观你面相,长得是花容月貌,明眸皓齿!一看就是有福慧双修,旺夫益子,有大福气之人!不过——”
这老头儿竟还会拐弯,见面前的两人没理自己,头往上抬,双眼斜斜看着万云,看她是否看着自己,但不管万云有没有看,他还是接着说:“不过,女菩萨现在头上有破相之危,”这是在说万云头上那个还未消下去的鼓包,她还在涂着药酒,“如此完美的面相,一旦遭到破坏,那原本属于你的福禄寿财定会流失。哎呀,可惜可惜!”
见万云饭都不吃了,盯着自己看,这老头儿又叨叨叨继续说:“和你旁边的男菩萨一样,目前女菩萨近日肯定也是遭受了不顺利、不平安的血光之灾!”
这不是废话吗?头上都长角了,肉眼可见的“灾祸”。
“若是想要破此局面,您二位,一定要保持善念,行善积德,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从善待你遇到的每一个落魄的人做起。”
其他的不说,这老头儿的成语倒是说得挺好,万云都听乐了,尽管知道眼前这神棍一样的人铁定有所贪图,但还忍不住开腔:“那你说我们要怎么行善积福?”
“嘿嘿,这个简单!行走江湖,一定要保持善念!不说远的,就说近在眼前的事,小老儿我,已经三天没吃过饭了,若是…”那满身污泥的老头儿笑得略为猥琐,盯着他们手上的米糕和饭盒里的方便面汤渣,咽咽口水,“自然要从小小善意开始,比如,救济在路上没饭吃的人。”
他的话一出来,周长城就不耐烦了:“走走走,别吵我们!”
“哎,小哥你别不信啊,小老儿我纵横火车站这么多年,见到的人如同过江之卿,能得我一句提点的,也就寥寥几个人,我是看你们有大福分,我们之间有这个缘分,顶着天机不可泄露的压力,这才好心过来提醒提醒的!”老头儿还不服气,双手瘦得跟鸟爪子似的,指缝间都是泥垢,看着就让人觉得脏。
“两位一看就是出远门找生活的夫妻,天造地设,互相帮扶的一对!小老儿我说得可对?”那老头有些纠缠不休,“一命二运三风水,两位可以不信我,但不能不信命!两位是天命所归,白手起家,举案齐眉,同甘苦,共富贵,这就是两位的命!我从二位脸上就能看出来!”
“但是啊!多大的富贵,都经不住恶念的折腾,若是现在不积德,不行善,那再大的荣华,也与二位不交错!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所以两位,行善一定要从今天做起,此刻做起!”
不说老头儿的话藏着的真真假假,这话倒是说得动听,尤其是对周长城和万云两个两手空空的人来说,这话岂不是一场巨大的心灵按摩行为。
万云乐子听够了,看老头儿口沫横飞的就为了口吃的,心软了点,周长城都跟着笑了,刚好手上还有几块米糕,两人就挑了三块干净的出来,递给眼前的老头儿。
老头儿开心地接过来,虚拢地放在胸前,脸上的褶子眯得比刚刚更细了:“多谢女菩萨!多谢男菩萨!记得小老儿的话,广积阴德多读书,没有大富贵,命中也一定有小成!”
刚开始还说大富大贵,这讨到了吃的,就变成“命中小成”了。
被这老头儿一打岔,周长城和万云两人反而有些摆脱了在平水县带来的灰心,看他佝偻着身体走开,互相笑起来。
等笑完了,周长城才说:“那老头儿说得还真准,我们确实是出远门的。”
万云笑:“如果不出远门,谁会带这么多的蛇皮袋?咱们的家当可都露出来了。”
周长城一想,也是,渐渐把这骗吃骗喝的老头儿的话放到脑后去了。
那老头儿拿了三块米糕,边走边吃,走到火车站外头,分了两块给自己的老婆子。
等下一辆车靠站的时候,有不少乘客在这儿转车,刚拿出食物出来吃,他三两步凑上前去,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这位小哥,我观你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迟早是要飞黄腾达的,可惜啊,如今是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晚上,从武汉开去广州的火车来了,周长城一人扛着四袋子行李,不让万云沾一点,只叫她快点上车占位置,这趟车去广州,人明显就多起来了,车厢里站着坐着都是从全国各地来的人,里头有种难闻的“人味”。
万云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周长城这几日似乎特别在意不让她干搬搬抬抬的活儿,这是怎么了?她虽然是伤了额头,但还未到不能干活的地步。
等一阵拥挤过后,和人换了位置,两人坐在同一张椅子上,万云拧开水壶盖,给他喝水:“城哥,你最近怎么了?”
“我没怎么啊。”挤出一身汗,周长城把棉衣的扣子都解开了,这天儿看着是要热起来了。
“你…你似乎特别紧张我,我身强力壮的,额头也快好了,提个蛇皮袋怎么了?又不重。”万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周长城脸色忽然变得幸福起来,笑眯眯的:“这不是,这不是你…你一个人,身上有孩子了,我得多照顾照顾你吗?”说完还“嘘”了一声,“师娘说,孩子都是很小气的,若是你没有怀满三个月,是不能说的,也不能告诉别人,不然和孩子会跑掉,所以我就一直没敢说。”
万云整张脸都有些不可思议:“什么?有孩子了?”
周长城见万云的嗓门都提高了,赶紧又“嘘”了一声,四周看看,好像有人在看着他们,他小小声说:“跟罗师傅家里谈赔偿的时候,大姐说你怀孕了,都有小半个月了。”
万云的眉眼本来是惊讶的,听了周长城的话,又渐渐放了下来,这才哭笑不得地说:“我没有怀孕,是我姐炸罗师傅家里的。”
“那,那出示的那张怀孕证明呢?”周长城是看着那张怀孕证明递交给那个叫大魏的警官的。
“那是姐夫找人写的。”万云看了眼周长城,肉眼可见他的精气神低落下去,心里颇不是滋味,靠前去,几乎是贴在他胸口问的,“怎么了?你想我怀孕吗?”
“嗯。”周长城还是不可置信,大手去摸万云的肚子,尤为不甘,“真的没有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