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这里,冯丹燕的话头忽然一转:“阿云,你知道广州有多少发廊和歌舞厅吗?数都数不过来,我们住的珠贝村那儿,打眼儿扫过去,就有五家发廊和两家小舞厅,其他地方的更不用说。男人手上有钱,再一喝酒,能不能经受得了诱惑,谁说得准啊?”
万云“啊”了一声,才跟上丹燕嫂的思路:“难道朱哥?”
“呸呸呸!你朱哥是爱吹牛,但不好色!”冯丹燕义正严词地反驳了万云,万云只好闭嘴不语,她接着说,“我们村距工业大道近,外来人多,好多露水夫妻在外面租房子住的,那些男的女的,在老家都结了婚有孩子,到了这儿打工,认识没多久,看对眼儿,租个房就同居。”
这些事情,万云确实听过,甚至见过,都是丹燕嫂指给她看的,可是这跟她去工地门口卖面条儿有什么关系啊,万云没忍住,问出来。
丹燕嫂啰啰嗦嗦了一堆,这才回到正题上:“我跟你讲,以前租在我隔壁的邻居,一男一女,刚开始跟我们讲是正经夫妻来打工的,男的在厂里上班,女的就在家做饭,一副恩爱鸳鸯的样子,当时把我给羡慕的咧。”说完这句话,又拉扯了一堆有的没的,跟朱哥现在就说说孩子和钱,再没有其他的话题了,更别说牵手亲嘴。
这话题到了冯丹燕嘴里,就像是拴了十八匹狂奔的野马,歪得拉都拉不回来,万云暗自叹口气,数次想张嘴,都咽下去,只能等她说完想说的,接着才能听到自己想听的。
“那女的也不知道图男的什么,一个月只能拿一百块,也老老实实窝在家给他做饭洗碗,还炫耀自己不用上班就有男人养着。结果住了不到十个月,那男的勾搭上另一个女的,要跟她分手,女的一百块也拿不到手了,抱着男人的腿在门口哭。”
冯丹燕说到这件事就觉得恶心:“我当时刚到广州没多久,人家说自己是两口子,我就真信了,还上去劝和,好好的家拆它做什么。结果那男的说,这女的在老家有丈夫有孩子,根本不是他老婆,每个月给的一百块,女的都寄回老家去了。”
“女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揭出这男的其实在乡下也有老婆孩子。你说,都有家庭的人,他们到底图什么呢?我也就是去说了个话,那女的拉着我哭诉,自己来广州两年,本来在厂里好好上班的,是这个男的勾引自己,让自己做他在广州的女朋友。男人答应得好好的,不嫌弃她老家有丈夫孩子,会养她一生一世的,怎么十个月不到就结束了?”
“你说这叫什么破事儿!偏偏我就遇上了!”冯丹燕一拍大腿,她嗓门可没收着,就是坐在隔壁的人都竖起耳朵听她讲八卦,“本来还想劝她回去和男人好好过,可说到后面我都不知道什么滋味了,再不乱管别人的事儿…”
万云双手捂脸,差点笑出来,说到这里,她都快不记得刚刚要和丹燕嫂说什么了。
谁知,丹燕嫂这弯弯绕绕拐了一百八十个弯,又拐回来,故作深沉,一副看透真相的样子:“阿云,嫂子跟你讲,你要是闲在家,不上班,那男人给你钱你就有钱,男人哪天不给你了,你就没钱了!”
“也是隔壁那对野鸳鸯闹得太难看,点了我一下,虽然我和朱哥是正头夫妻,可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哪天朱哥痰迷心窍了,是吧?跑出去找个女的同居,广州诱惑又这么多,是吧?他说在外面应酬,晚上不回来,那…那万一不是,我也不知道啊。是不是?”丹燕嫂一连好几个“是吧”,听得万云点头连连。
当时冯丹燕提出要去摆摊卖烩面时,朱卫军不同意,但没想支持她的,竟是向来跟她不对付的婆婆,那婆婆倒没有那么高尚的觉悟,认为儿媳妇就要有经济独立的能力,而是她单纯看不惯儿媳妇闲在家。
理由也很充足,孩子都由她老人家看着,儿媳妇每天骑个车出去卖点烩面,多少给三个孩子积点儿钱,谁知道广州的钱能赚多久,万一哪天就得回老家呢?老家种田能种几个钱?当长辈的不得给两个大孙子娶媳妇盖房子,还得给小妮儿买嫁妆。
冯丹燕的婆婆在广州住了几年,天天带着小妮儿,重男轻女的毛病都改了,三天两头念叨要给不到三岁的小女孩儿存嫁妆。冲着这个,丹燕嫂这才看婆婆顺眼一点儿。
后来只要是在朱卫军接活儿的地方,冯丹燕就骑着辆二八杠的大自行车,后面用桶装着面和馒头,放着咸菜和辣椒肉酱这些下饭菜,到工地门口吆喝卖吃食。
万云问:“那你最近怎么又不去了?”
“嗐,这个不是最近朱哥手头上没活儿嘛,他在的工地我才去,其他没有熟人的工地,我是不去的,谁知道会不会被赶出来。”冯丹燕也有自己的生存小诀窍,“要是他接到太远的单,我就去不了,赶不上。不过太闷了,我就做少一点,骑车满大街卖面条儿去。这样做一会儿,歇一会儿。赚的钱自己存着,朱哥不找我拿,想给自己和娘家买点什么,也不用朝他伸手要。”
万云对着她竖起大拇指:“嫂子真有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也就能识几个大字,不会收错钱。平头百姓就过平头百姓的日子呗。”丹燕嫂不是谦虚,是她的心态好,主要是从前实在太穷了,老家总发大水,一发大水就死人泡田地,她公公就是被洪水冲走,再找不回来的,农民苦啊,完全看天吃饭,如今不愁吃穿还有钱赚,搂着自己的小米缸,围着小家转,天塌下来她都不管。
跟丹燕嫂出来走一遭,到了过年时来过的流花服装市场,万云立即被这花花绿绿的世界给占了满眼,什么闲的酸的都不记得了,只想流连这百万服饰中。
丹燕嫂拿着衣服和头发卡子在两人身上比划,不买,光是看着也开心,中午两人找了个饺子馆,吃了猪肉水饺喝了牛肉汤,是丹燕嫂大方请客的。
天气热,万云则是请丹燕嫂吃五羊牌雪糕和清补凉,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脸,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人还是要有一两个能说话的朋友啊。
冯丹燕给娘家买东西,万云也给娘家姐姐和弟弟买,之前万风说过想要一个电子表,万云一直记着,这回就特意去找了。
谁想到这里的电子表既便宜,样式也多,价格都在五块十块上下,批发还有打折,稍微看起来好些的才二十块,万云的心拐了一下,给万风买了块好点儿的,又花了八十买了十六块电子表,跟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起打包,中间夹着一封短信,寄回去给万雪。
这些东西在广州遍地都是,但在老家还是新鲜玩意儿,万雪在学校,有同事又有学生,肯定能卖出去一些。来广州前,姐姐姐夫给了自己三百块,自己总得适当给些回报。
第094章第94章
给万雪寄了东西过去,就是想着帮补一下姐姐的,没想到过了一阵子,万云竟收到万雪一百三十块钱的汇款和一封电报,里头说这是给回阿云的钱,又让她尽快电联。
家里没有装电话,万云趁着公共电话人不多的时候,去打电话给到孙家宁办公室,跟孙家宁约好第二天一早七点,打电话到他办公室去,跟万雪说说话。
打电话的前一晚,万云跟周长城说:“我想,往后给我姐寄些东西,让她在县里卖,我在中间收点辛苦费。要是我姐那里顺利,你说师娘那里也联系联系,好不好?”
周长城看着那张一百三十块的汇款单,又看着万云一脸期盼的样子,现在天气热,车间中暑了几个同事,本来想着让她别辛苦,可看她有点事情做就豁朗很多,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行啊,先在雪姐那儿试试水,要是合适,就给师娘写封信。”
万云笑起来,和丹燕嫂跑出去一趟,从此不论有事没事,每日都要跑出去一会儿,看看这个城市,也看看这个城市里的人,跟人说说话,用丹燕嫂的话来说,是沾染一点人气,活力逐渐回到她身上,因此,仅仅是为了自救,万云是决计不会留在家里的。
给万雪打电话的那日,万云调了个小闹钟,周长城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也跟着起来了,两人跑到村子外头公共电话亭去打电话。
硬币投进去,按着万雪留的电话,万云拨了过去,电话响了没两声,孙家宁接起来:“你好,平水县林业局办公室。”
“姐夫!是我,阿云啊!”万云在电话这头,听出姐夫的声音,满脸的迫不及待,“你吃早饭了吗?我姐呢?我姐来了没有?”
孙家宁正要回答,话筒就被万雪抢过去了,很快姐姐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阿云!我是姐!你怎么样啊?还好吗?我给你汇的钱收到了吧?一切都顺利吗?长城呢?”
本来给姐姐打电话,万云已经打了一晚上的腹稿,全是报喜的,都是说自己如今有多好多好的话,情绪都调节好了,可一听到万雪的声音,她就忽然像个久不归家的孩子有了依恋,千万种感情浓聚在这一句话中:“姐。”
万云什么都没讲,可万雪还是知道了她想家的心情,应答的时候,声音都抖了一下,她和自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之间,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啊,远到只能隔着话筒听对方的声音,真让人难受,不过她很快打起精神:“吃早饭了吗?在广州习惯吗?”
这些话,其实万云早在信里就给万雪说过了,可万雪还是想听她自己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