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家人均是虔诚的基督徒,我是无所谓信不信教的,但是我愿意为了她拜入基督门下。走在槟城的海岸上,说起从前的事情,我有无限怨恨和遗憾,她与我说“人生,平常有时,失落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背起石头有时,抛弃石头有时;怀抱有时,不怀抱也有时”,那个下午,海风十分温柔,我决定向她求婚,她征得家人同意后,答应了我,您收到信之时,我们应该已经完成订婚了。
爸爸,我和淑薇都不愿意铺张,因此只在槟城举行小型婚礼,仅邀双方家人和至交参加。
爸爸,如果婚礼上,您也在有多好。爸爸,我想念您。
我会拍许多照片,到时候寄回去给您。
(信到了这里,便断了,但又另外有一张纸,应该是另一封信拆补过来的)
(前头是一番描述婚礼的情况,后头有一段这样的话)
爸爸,您让清姑转交给我的十万港币作为结婚礼金,我已经收到,当儿子的诚惶诚恐,我已成人,有自己的双手可挣钱,妈妈劝我收下,多谢爸爸,我将会拿来一起在香港买屋,盼望哪一日您到香港,我们一家可住同一屋檐下。
爸爸,淑薇在旁问候您好,请保重自己,希望哪一日能给您敬上新妇茶-
后面的信,时间跳得很快。
1985年2月,桂裴清来信。
大哥,
之前世基结婚,你在我这里保管的二十万港币,我已经给他十万,剩余十万,现在全数转回给你,另有两万,是作为妹妹支付的利息。对不住,擅自动用你的存款拿去买股票,所幸挣回一些钱,请你千万千万体谅我在中间的为难。
世基和淑薇生下之仪后,已回香港定居,在湾仔附近买了楼,不是为了向你邀功,我瞒着铠同,私下给了他们小夫妻一万元,日后等世明完成学业后成家,我也照例给这个红包数额。
我刚从他处回来,淑薇再次有孕,再过一年,我们桂家将继续开枝散叶,你又要当爷爷,我又要当姑婆了,真高兴。
大哥,写这封信,是想告诉你,铠同和我准备带着孩子们到新加坡定居,证件和手续已经找中人在办理,下半年就要全家离港了。
这两年,铠同的生意有所好转,债务还清,手上有盈余,说起来也是多亏了淑薇的娘家,铠同跟他们去了一趟南非,拿回一批钻石,打磨后出售,我们经济缓解不少。
去年12月,大陆中央政府和港英政府谈判,签了联合声明,要在1997年收回香港的主权。全港人都时刻关注这个轰动的大新闻,不少人已经开始拿其他外国护照,准备移民和转移资产。我和铠同亦有此担忧,因此决定退到新加坡,此处好歹华人多一些,要返港探亲也比欧美要便利。(大哥,我写这些,会对你有影响吗?若是影响,我往后就不提了。)
香港的越南难民越来越多,也是促成我们离开的一个因素,港府没有管理的能力,接收了这些人,又不能安顿他们,街头现在治安也不好,我都不敢让孩子们独自外出。
裴雯前些日子给我写信,想让她的小儿子来港,与我一起住,我拒绝了。
原先赵心乔和我说过,七四年,世基坐火车到港,就是裴雯生怕自己被下放到乡下,于是“大义灭亲”把世基揭发出来,保全自己,以至于你和赵心乔世明才要继续下放,后又分开。
想到这些,我就恨她恨得咬牙!
裴雯自小就与我们不亲,做事阴湿,唯有能得利之事才会表示亲热,家中对她的教导全数喂到珠江里去了!大家虽然不是同一个妈生的,可她这样狠心,揭发自己的亲大哥亲侄子,也不怕遭雷劈!
我都不知她是如何知道我在香港的地址,但我绝不会给她回信!想来二哥肯定也收到了她的请求,等会儿我就给二哥去信,让他也不准与裴雯有联系。
最可惜的是我们在荔湾的大屋,你不过是迟回广州两个月,她便带着自己夫家一家老小住了进去。大哥,若是有精力,便与她争上一争!
写到这里,心是乱的,字也是乱的,我真是吞不下这口气!-
后来的事情,周长城和万云都知道了,桂老师并未和桂裴雯争荔湾的大房子,而是自己住进了学校的家属楼里,后又搬到珠贝村的小院子里。
难怪裘阿姨在桂老师住院时,不愿意将桂老师生病的事告知桂裴雯,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一桩不可原谅的事,桂老师嘴可真紧啊,什么委屈都不吐露。
“光是看这几封信,我都觉得自己精气神被抽光了。”万云扶着摇椅坐下来,半躺在上头,“也不知道桂老师这些年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桂老师真是倔啊,这么多年,竟一直都没有动摇过要出去和他们团圆吗?。”周长城也是佩服桂春生的硬心肠,“还有两封,看吗?”
“都看到这儿了,还能半途而废吗?看!”万云被信中的情绪引导得有点疲惫,还是坐起来,继续看-
1986年,桂裴清来信。
大哥,
抱歉这么久才给你来信,我到新加坡安已经安顿有一个月了。中年换地方,实在是苦不堪言,我再不敢轻易喊你离开广州,到香港生活。走到外头,虽然看见的大多都是华人面孔,可适应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此地和香港相像,小而闹,却又有许多不同的地方,别说制度食物交通,就是女佣,也要重新培训,一日一日之间,适应得不可谓不艰辛。
说件有意思的事情,我到新加坡来,没想到赵心乔竟过来看我,送上新居礼品,不与她做姑嫂,我们两人倒是能说得上话了。她现在生活富足平静,脸上都是祥和,毕竟是当人祖母了,说起在香港的两个小豆丁之仪和之齐,我们话题都很多。
大哥,你的眼光还是好,当初不顾家中长辈反对,定要与她结婚,今日我才看得见赵心乔的好处,在历经风霜后仍能保持仁善,太是难得。
铠同和那头的家断开了,大概是付了一大笔钱,但是我没有去追查细节,他愿意回归家庭,我不会计较。或许也是因为我自己手头上有了一笔小钱,不像之前,担心他离去后我养不活孩子。钱的好处真大,若是让阿娘知道我如今如此市侩,恐怕要打我手心。
有时候半夜做梦醒来,会不知道身在何处,究竟是在广州老屋,还是在香港唐楼,其实已经搬到了新加坡。偶尔会梦到爹娘健在和我们一起开蒙的事,醒来只觉得苍茫。
哥哥,我离家是越来越远了。
大哥,还有一事,本不该我来提,因为担心自己对裘松龄,和我之前对赵心乔一样,有先入为主的坏习惯。
你来信说这两年与裘松龄走得近,我此前在香港就已经听过这号人物,怎么说呢?名声非常响亮。一个女人的名声这样响亮,他人对她的评价就会两极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