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世基敬上”
“另,附上二叔为其在《华人早报》刊登的讣告一则。”
不过讣告并没有在这张纸上,想是遗落在桂老师办公室了。
上头那些墨黑的字,让周长城和万云的心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抓住,拧紧。
桂世基和桂世明,是桂老师的两个儿子,他们夫妻只听过名字,没有看过照片,也没有见过真人,桂老师不怎么提起在港的家人,实在是陌生,但隔着白纸和重重距离,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哀恸。
安国和阿蒋两人自然也是感知到了周长城万云身上逐渐加大的沉重,都说:“既然你们来了,我们就放心了,桂主任就交给二位了。今天还是工作日,我们也得回去上班。等过几天,桂主任身体状况稳定一些,我们报社的领导和同事都会派人过来看望的。”
周长城和万云收好那张纸,对着安国和阿蒋两人谢了又谢,说等闲下来定要请他们吃饭。
“不用,不用,太客气了!都是应该做的!”安国和阿蒋边退边摆手,忙忙拒绝。
等这两人走后,周长城和万云才互相扶持着对方,找个木头椅子坐下,双双沉默,再看一遍纸上的字,又看了眼急诊室里还在观察身体状况的桂老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实在不知要说什么。
裘松龄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点,桂春生还出来,她在急诊门口找到弯腰塌背的周长城和万云,蹬着高跟鞋快步走过去,厉声问:“阿桂是什么情况?”
恰好有个负责急救的医生路过,周长城认出了,拉住他,问桂老师身体观察得如何了。
那医生和早上的安国转述的话一样:“该病人还没有完全脱离观察期,目前看是没有脑出血,但是心律很快,也有不齐的情况,应该是受了较大的刺激。专心在医院住几天,好好检查一下,该吃药吃药,该休养休养。饮食清淡,更不要和他吵架,避免引起情绪波动。”
“好,多谢医生。”
这些话从穿白大褂的医生嘴里说出来,不知道为何,就是比安国的转述要更为令人安心。
留得命在,就还有希望。
“什么刺激?”等医生走开后,裘松龄又折身问周长城和万云,“你们知道什么原因吗?”
周长城从裤兜里掏出那张折成四方形的纸,递给裘松龄。
裘松龄此时已经没有平日的优雅放松,眉头紧皱,脸上纹路略深,终究是看得出年纪了,越看传真纸上头的字,她的脸色越重,最后甚至有些发白,万云赶紧搀扶了上去。
裘松龄把一部分身体重量压在万云的身侧,把纸递给周长城,吞了吞口水,似乎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手指无力地指了指面前的木椅子,示意万云扶她过去。
等坐定后,万云小心地问:“裘阿姨,这个世明,就是桂老师的小儿子吗?”
“是。”裘松龄疲惫地应了一声。
一时间,三人都对桂春生同情了起来。
十几年未曾见面的儿子,总以为有机会再见,总以为还能有其他的时机,没曾想,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大早受了这样的刺激,任谁也会受不住,何况是身体状况本就需要平和的桂春生。
三人互相鼓励着对方,商量着如何照顾和安慰桂老师,都等在急诊室门口。
周长城这时才发现裘阿姨和万云两人的手都在抖,他赶紧握住她们的手,沉声说:“我们不能慌。”又用眼神示意万云,桂老师和裘阿姨都五十了,虽然看着都算康健,但小毛病是不少的,指望着他们两个年轻人呢。
自己是男人,到了要撑起家的时候了。
裘松龄深吸了几口气,把高跟鞋脱了丢到一边,双脚踩在地上,感受着冰凉的水泥地板,也不在乎脏不脏,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医院里浓烈消毒水的味道刺激了她的肺,让她呛咳几声,但最终还是稳定了下来,把手从周长城温厚的大掌中抽出来,来回重抚自己的面孔,口红都散开了,过了会儿,终是恢复了骄傲和镇定。
“裘阿姨,桂老师在广州还有其他亲戚吗?他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叫桂裴雯?”万云记得桂老师说过这个妹妹,但极少往来,他妹妹的一家住在荔湾的大房子里。
裘松龄应该很了解桂春生家里的情况,一听到桂裴雯这个名字,脸上不自觉带了点厌恶的神色出来,立即摇头说:“不必通知她,阿桂应该也不会想见她。”
万云就没有再细问,想来是桂老师在广州的亲戚所剩无几了,这才把周长城公司的电话放在了第一位。
一直到下午快六点了,桂春生才从观察室里推了出来,直接送到病房去了,他双眼紧闭,仍处在半昏迷中,容颜憔悴,头发半黑半白,干燥的手背上长了几颗大斑点,还在输液。
周长城万云和两个护士把桂老师一起抬起,搬到病床上,期间他睁开了双眼,喃喃地叫了一句:“世明。”似乎清醒一秒钟,又闭上了眼睛,昏睡过去,声音小而轻,甚至带着点浑浊,仿佛是不着边际的梦话,若不是靠在他嘴边,旁人都听不到这一句呢喃。
万云鼻子一酸,眼泪险些落下来。
可怜的桂老师。
桂春生一直没醒来,裘松龄也极为疲累,周长城便说:“裘阿姨,先回去休息吧。我和小云在这里守着就行,等桂老师醒了,明天一早我们就给您打电话。”
裘松龄也是累,年纪毕竟在这里,支撑不了太久:“手上还有钱吗?”说着也不等周长城万云回答,打开手提包,从里头掏出所有钱,大约有两千,放在床头,不容小辈拒绝,“这几日多劳累你们,好好照顾阿桂,我明天再过来。”
万云:“裘阿姨,我们会的。”
“长城,你开我的车送我回去。这两日,车子就让你们用。”裘松龄恢复了从容,点周长城做事,“你们来来回回地跑,有部车子总是方便一些的。”
等会儿还要回珠贝村给桂老师拿住院用的东西,有车子确实快一些,周长城就接了裘松龄的车钥匙:“裘阿姨,别担心,桂老师吉人天相,明天就好了。”
裘松龄只是木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觉得并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