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上面没有照片,也没有生卒年月。
墓碑前的落叶已经被提前到来的几人清理过,放了悼念的白菊,有祭奠使用的纸钱尚未焚烧。
周允竞单腿半跪下身,膝盖抵在冰凉的青砖石板上,从口袋中拿出了那枚打火机——此刻许熙终于知道了它的用途,嚓一声,纸钱连着枯枝败叶一并燃烧了。
这一过程中,周允竞没说话,许熙也没说话,只有噼啪的声响。
在冬日的冷气中,在白昼的末端,他垂着眼,唇线平直,仍旧是无波动的面色,不知道在想什么,有几个瞬间,许熙一度怀疑火苗快要灼烧到他的脸庞,一阵冷,一阵热。
但他似乎察觉不到,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直到化为一堆灰烬。
开车回去的路上,周允竞控着方向盘,打了一个弯,停在一家餐厅门口。他对许熙交代,让她等他二十五分钟。
周允竞进了餐厅,但车没熄火,缓缓释放着令人舒适的暖气,许熙坐在副驾上等他,并且做了等待一个小时以上的准备,这很正常。
但没有想到,周允竞说二十五分钟真的就是二十五分钟,时间不多不少,屏幕上的时间由5:59跳到6:00那一刻,许熙看见周允竞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位提着东西的男司机。
司机握着车钥匙,敲了敲许熙这边的窗户,车窗降下,他向许熙说明情况:“您好,少爷饮了酒,我来负责送你们回去。”
周允竞已经进了后座,神色如常,这时,司机却对许熙说:“麻烦您去后面照顾他一下,可以吗?”
“好的。”许熙愣了愣,周允竞看起来并不需要人照顾。
她坐到周允竞旁边,瞧见司机把提着的东西妥善地放置在了副驾。
车子驶动,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郊区街景萧索,司机很专业地观察着前方路况,并未窥探后排主顾隐私。
许熙这才知道司机为什么让她照顾他,越靠近周允竞,越能闻到他身上格外的、超越以往的浓烈酒精味,短短二十五分钟,“饮酒”应该用“被灌”更为符合实际情况。
车厢内并未开灯,周允竞没说话,黑衣黑发融进夜里,视线有限,许熙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甚至分辨不出他是否睡着了。
虽然上车的时候,周允竞看起来不像有任何不适的模样,许熙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检查他的情况。
她试探着摸上他的脸颊,知道他的习性,甚至能够想象到,察觉到她在做什么后他一定会握住她的手指,语气似笑非笑调侃:“检查出问题了么?”
可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在一片黑暗中,她的指尖却传来湿润的触感。
是眼泪。
他哭了。
抵达住处,司机离开前指了指副驾上的盒子,告诉许熙:“这是少爷特地交代要带给您的。”
许熙扶着周允竞走出地下车库,有一两分钟,两个人都沉默着,沉默到许熙仿佛还能听见在墓园时的冷风,和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这时,周允竞半靠在她的肩上,说了第一句话:“许熙,我很难受。”
第64章第64章
周允竞一叫她的名字,许熙的心脏就跟着颤一下,尤其当他在说,他很难受。
如果在往常,许熙一定会问:“周允竞,你哪里不舒服?”
但此刻,许熙触摸到他的眼泪。
有一瞬间许熙希望那只是单纯的水渍,或者只是身体不适,然而她没法自欺欺人,它是温热的,滚烫的,似乎要灼伤她的手指。
她知道了,周允竞在心里难受。
许熙把周允竞扶到客厅沙发上,另一只手拎的盒子放至茶几,为了避免突然开灯令他刺眼,只打开了盏小的落地灯。
在落地灯散发的昏暗光照中,周允竞闭眼靠在沙发上,腿伸着占据很大一块空间,手下意识按压着胃部,看上去有些不适。
二十五分钟,除去餐厅进出的时间,已经不剩下多少,许熙略一估算,刚好是同饭局上的人们寒暄过后,紧接着敬了一圈酒的时间。
刚刚好。
其他事情例如吃饭根本来不及,所以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不理解。
许熙这才察觉,或者在她喝那罐牛奶的时候就应该察觉,周允竞才是那个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的人。
周允竞曾问许熙为什么总是憋着眼泪,而此刻,许熙想,周允竞,你才是那个不会哭的人。
许熙走到他身边,一条腿半跪在沙发上,凑近了,轻声问:“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或者买来。”
她不确定周允竞意识是否还清醒,能够听见她说的话。
周允竞听见了,睁开眼,却突兀地问了她另一个问题:“许熙,你知道葬礼原来这么复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