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眼眶一红,险些又掉下泪来。
阿英听罢良久无言,当初若非寻卓菁,她也不会千里迢迢追着杨雄杰西出关外,再遇颜玉央,而后进圣地,寻宝藏,历险境,困绝谷,同生共死,羁绊暗生,亦不会有之后这许许多多的事来。
可最初的最初,谁又能预料到呢?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无论是缘是孽。阿英怅然一叹:“此事并不怪你。”
卓菁似是察觉到阿英心事重重,张了张口,却不敢多问,踌躇片刻,忽想起一事:
“啊,对了!救神医将卸掉易容的药膏配制出来了,我还想着今日替你卸去,你这张陌生的脸,我可是瞧着老大不惯。”
“也好。”
于是卓菁即刻取来药膏,打来温水,听从方才救必应的指示,先用干布沾水,浸湿阿英的脸颊,而后挑了一指甲药膏,将其涂抹在人皮面具缝隙之处。待一柱香后,药膏软化面具边缘,便助阿英将那层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轻轻揭下,露出真容。
那是一张,何等秀丽绝伦的脸,五官每一处勾折迂回,都精巧美妙至极,而眉宇间的疏朗英气,却又只增不减。长久不见光的肌肤白皙纤弱得近乎透明,窗外夕阳余晖为这张脸镀上了一层赤色金光,杂糅出两种迥然气质,红颜薄命与凤凰浴血。
可惜美中不足,白玉有瑕,那光洁饱满的额头右上角竟有一处黥面刺青,八个小字紧凑地围成长宽五分的方块,上书:
奉敕不杀,刺配崖山
阿英伸出手,对镜轻抚那处微微凸起的刺字,心中五味杂陈。
“别碰!”卓菁慌忙制止她,“神医说你这面具戴得太久了,于肌肤有损,且得养一阵子。”
阿英依言放下手,又定定望了一眼镜中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对卓菁道:“将面具给我。”
卓菁正将那人皮面具细致清理,闻言疑惑,却还是将面具递还给了她,而后她又按照阿英吩咐,取来了一只青瓷钵,火镰火石与火绒。
“你要做什么啊!”
她话还未说完,便眼睁睁看着阿英将那人皮面具点燃了起来,一时失语。
阿英痴痴凝望着青瓷钵中的那团火,由旺到灭,烟雾缭绕中,那栩栩如生的一张脸,付之一炬,如同一个人,就这样蒸发于世间。
缓缓闭目,敛去所有悲喜,再睁眼时已是一片坚毅,她沉声开口道:
“菁妹,替我束发更衣。”
楼台水榭,庭院深深,阿英顺着下人指引,沿着曲折长桥,来到了湖心亭。
亭中二人相对而坐,一风流俊美蓝衣公子,自是谢岑,另一人着杏色长衫月白纱罩,背对亭外而坐,虽背影瘦骨嶙峋,周身却自有一股雍容贵气。
谢岑抬眸瞥见阿英,遂对面前人告知,于是赵韧亦转过身来,二人齐齐望向那由远及近的挺拔身影。
时过境迁,沧海几番成桑田,可只有此人仍是那青衫磊落少年郎,眉宇间意气风发不再,却还是一往无前,锐不可当,亦如昔日初相见。
阿英一步一步,跨越了千里颠沛,经年流落,烽火狼烟,家破人亡,物是人非,终是站到了赵韧面前。
她饱含满腔激荡,双膝下跪,行了一个君臣大礼,哑着嗓子,几乎是嘶吼般一字一顿道:
“臣裴昀救驾来迟,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赵韧端坐坦然受了她这一拜,而后他俯身相扶,
“四郎请起。”
阿英,亦或是该叫裴昀,她站直身子,望向这位少年知交,那昔日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而今形销骨立,憔悴不堪,虽是眉目含笑如初,可那双眸中染就的风霜沧桑却再也抹灭不掉了。
她心中一时酸涩难当,终是忍不住哽咽着,唤出了那少年时的亲切称呼:
“承毅兄——”
赵韧闻言亦是百感交集,他看着面前之人温软了目光,半是叹息半是怅然道:
“好久不见,昀弟。”
第一卷完
=第二卷:烟雨杏花寒=
大宋初年,有一世外高人名陈抟,号扶摇子,因其辟榖睡功,世人又称之为睡仙。相传他乃唐末生人,及至宋初,活了一百一十八岁,紫微斗数,天眼神通,赛比神仙,一生四辞朝命,先后拒绝了李唐明宗、柴周世宗、大宋太祖与太宗四位皇帝出世之邀,归隐山林,逍遥终老,被赐号“希夷先生”。
希夷先生平生收徒无数,其关门弟子姓秦名巽,诗词歌赋、医星占卜、武功杂学无一不精,于蜀中立派春秋谷,自号春秋散人。秦巽肖其师,不图追名逐利,只求避世清修,故而立下门规,谷中弟子若行走江湖,切不可透露师门之名,亦不可与庙堂显贵来往,须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人心难测,不得不防。
春秋谷门人修习祖师延年益寿功法,亦可长命百岁。寒来暑往,岁月匆匆,及至第四代传人秦碧箫,与师弟宋御笙,膝下收有四名弟子,与一独女秦南瑶。此女花容月貌,聪明伶俐,自幼向往外面花花世界,十六岁那年偷溜出谷,一头扎进了茫茫江湖,滚滚红尘。
秦南瑶虽天资聪颖,然既无定力,又不勤奋,师门百般本事,样样皆未学精。因自幼避世而居,且众师兄疼爱有佳,秦南瑶虽天性良善,行为处事却毫无章法,仅凭一己喜恶,幸而运气颇佳,与半道结识的金兰姐妹联手劫富济贫,惩奸除恶,一路仗着那半桶水的功夫和随机应变的小聪明,非但不曾遇险,还闯出了一点子侠盗飞贼的小名声,江湖人送外号“瑶池双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