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裴陆戟在营帐中独自抚起了琴,残影应琴声而至,悄然入帐。
“果不出世子所料,秦相的人特意考验了一下戚姑娘,见二人关系果如世子所言,现下,应是对世子你放松戒备了。”
残影不知道,他上报的这个好消息,比杀了裴陆戟还要让他难受。
一只雪色毛球一样的小家伙跳到他脚边,裴陆戟停下抚琴,伸手将毛茸茸的家伙抱上膝腿。
“得亏世子想得周全,出发剿匪前就让属下派人快马加鞭给英国公送信,如果有情况发生,就请他发来这么个口信,世子果然料事如神。”
“现在一举两得,既剿灭了西边盘踞在莱伊山上的匪冦,又暂时打消秦丞相的疑虑,圣上那边发来密信,问世子还要多少时间。”
裴陆戟把小兔子放在腿上,任由那雪色一团的东西将他衣袖啃出一个个洞。
“这小东西,还挺不怕人。”
“世子”
“你帮忙回复圣上那边,他要那么急的话,大可像当年世家那样,随便找个由头,弄个无头案,然后一刀,切下去。”
他说着,还真拔出了刀匕,将刀刃横在兔子的雪色脖子前。
可那小兔却仿佛一点也不怕他,皱起鼻子往锋利的刀刃上嗅啊嗅。
这可把裴陆戟逗乐了,把刀收起,伸手摸了摸兔子毛茸茸的头。
“你和某人可真像。”
不知是不是残影错觉,他觉得主子在抚摸兔子的时候,眼神都变得格外温柔起来。
·
现在,裴陆戟每天都穿粗布衣在军营后方的荒地耕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看起来倒是真像被磨平了棱角,安分踏实地留在军营里,任由秦相的人差遣。
“大司马,其实你本为裴氏世家,又是英国公世子,身份高贵,又何必要来到这种边陲困苦之地来受罪呢?”
“光是你先祖为裴家打下的功勋,就足够你子孙十八代吃穿不愁了,在陛下眼里,你们也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进宫谁不给你们姓裴的几分薄面啊,又何必再为名利,委屈自己至此?”
宋敞偶尔会去军营后方的耕作地,看他劳作,顺便跟他说几句掏心窝的话,“说实在的,只要你们姓裴的能够安分些,别干涉朝堂之事,想必丞相大人也会给你们几分薄面的,你就回京随便捞个清闲职位干干就行了,何必做到这个程度?”
裴陆戟是个文人,有着文人那种优雅到骨子里的矜贵自持,他一双握笔握剑的手在这段时间里挥锄头、泡在泥土里弄得粘满了泥,长出了厚茧,变得粗糙,可手型却依然秀美。
大多数时候,他都表现得雅自矜持,有区别于凡人的高洁典雅的气质。
就连挥动一个锄头,做些泥腿子做的事情,都能将锄头挥得有别于凡人,就像是天上的谪仙在云雾间种植仙桃灵草一般。
面对宋敞的出言挑衅,他只是淡淡地一回眸,就又继续劳作了。
可宋敞就是最看不得这种自持矜贵之人,他要不沾一片人间烟尘,他就偏不想如他的意。
“大司马终日在这里劳作,大概还不知道,今日军营来了两位贵客吧?”
“那可是秦相费尽心思,找荆王借来的人。”
临晚时分,军营附近下起了大雨,这是一场入秋后下的最大的雨。
雨大得无法再耕作,裴陆戟只得淋着雨先回营帐修整。
路过一个新扎的营帐的时候,里头帘帐卷起,他轻轻往里落了一眼,才仅仅一眼,就又继续往前方他的营帐去。
今日立秋雨,阳气渐收,阴气横生,冷得颇是彻骨。
回到自己营帐中的时候,才看见自己的那把漆木奔雷古琴已被摔折在地,地上许多木头的碎屑,还有一并被砸碎的茶壶茶盏,被弄得湿漉漉已经无法再睡人的床褥子。
他不由笑了,见他的帐帘外鬼鬼祟祟站着一个人,把人唤进来道:“刘校尉,进来吧。”
刘校尉唯唯诺诺地进来,看着大司马稳坐在一片狼藉中,端坐如松枝的样子,他就益发心虚起来:“大大司马卑卑职只是听命行事,还还还望大司马不要”
“宋将军让你做的?”他坐在矮几前,见被磕破了杯沿的茶盏里还剩半杯冷茶,恰好他劳作回来早就渴了,便端起半杯破茶盏灌了下去。
嘴唇挨贴着破损的地方,茶味的苦涩还微微泛了丝血的腥味,味道,不怎么好。
他蹙了蹙眉。
见他蹙起了眉头,刘校尉吓得魂魄都飞了,慌忙跪下道:“卑职来清,卑职立马就给大人清”
裴陆戟伸手拦住他,“怎可害你,在你主人面前失职呢?我待会自己来吧。”
“毕竟,我只是需要多花点功夫清扫而已,而你,却有可能因此被主人宰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