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药草捣碎,呵暖了,轻轻涂抹在她伤处。
涂过草药的伤处,果真很快就开始愈合,不渗血了。
戚央央也乖得像一只鹿,窝在他怀里不动,乖乖地任由他上药,每次往她手心写‘疼不疼’,她都摇头。
等终于敷完了所有伤,戚央央抓着他的手道:“沐大哥,伤口上完药,我不疼了,真的。”
“所以,你别难过了好吗?”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像羽毛在挠耳廓。
以前她喜欢自己时,似乎也没有这般说过话,轻轻的,说着说着还会脸红。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替她庆幸,幸亏她找的人不是自己。
如果她如今还是喜欢自己的话,她大概没有现在这般轻松随意。
他只会是一个不断给身边至亲带来不幸的人,她跟着自己,不会幸福的。
得悉到这一点之后,他似乎整个人都放轻松了,但同时,内心有种被撕裂般的痛楚,似乎越来越明显了。
是啊十年现在已经快十一年了吧,十一年前,当他得知甄氏那边有个小表妹要过来时,他本是没什么感觉的,权当是府上养了只猫猫狗狗,跟他没多大关系。
可后来,戚家小表妹来到的那个晚上,他于翰林院下值归来,在廊下走过,光影斑斓处,看见一抹纤细的身影在那走着。
她那一双澄澈到能映出山花烂漫的眼睛,他一眼就认得了。
可她似乎并不认得他是谁,盯着他看的眼神,只是同旁人一样,充满了惊艳和好奇罢了。
当她的视线下移,看见什么东西之后,蓦然之间,她眼睛映照出几分怜悯和愧疚,像是认得,又不像认得他。
向来不喜欢给自己什么希望的,裴陆戟没多久,就把那个念头从自己脑海摒弃。
当年羌北那个活死人墓里,一天死那么多人,她不可能是她。
更何况,当时他从石棺出来的时候,早在墓穴壁下的尸堆里,看见了那一只瘦瘦小小戴着兰花手串的小手
只是有些人,有些情,尽管当时人不知道,随着时间推移,该满溢的东西,还是会满溢。
戚央央光带着那份怜悯和愧疚,外加两分皮相的喜欢,就敢追逐他满京城转。
时下人人都瞧不起她,说她是痴女,行举下作至极。
他第一次尝到愤怒难抑的感觉,私下将那些诋毁她的劣童的父兄背后做的事都查出来,查出有亏私德,或是做过不臣之事的,就悄悄借太子之手将其揪出,那些并无做过阴私事的,就将家中劣童劣迹编写成册,交予他们的父兄,由他们父兄来惩戒。
他印象最深刻,那会京中有一家名为一砚堂的书斋,旁边的茶肆曾有个很受欢迎的说书先生。
有次他路过那家一砚堂书斋,想寻几本简单的字帖回去带给戚央央练,就恰巧听见那说书先生在旁边绘声绘色地说着有意丑化英国公府戚氏的故事。
甚至乎,他光顾的那家一砚堂,就卖着那位说书先生每次说过的话本。
那位一砚堂书斋的掌柜告诉他,戚氏女的故事已经火遍京城的每一条街,京城人大多将她的事迹当成笑料一样来传播,这些加印的话本已经快卖得比其他书籍好了。
当时他也是怒不可遏,回去就立马着手调查这一砚堂掌柜和这位说书先生的底细。
说书先生在成名说书以前,是位抛妻弃子诱骗富家女的情场老手,而一砚堂书斋的掌柜,则私售过各类禁书。
没多久,太子殿下出手,查封了一砚堂。
那位说书先生没多久也被爆出丑闻,来源是隔壁敬亭街的另外一位说书先生将他的那段丑闻绘声绘色编成话本,本来对他芳心暗许的富家女得悉后毅然同他断绝往来。
后来,敬亭街那边大肆传出加印再加印的关于他的丑闻话本,京城上下便无人不知,曾经一砚堂书斋旁茶肆的那位很有名气的说书先生,竟是个抛妻弃子的畜生。
他很快在京城待不下去,去了相邻的锦州,谁知一到锦州,锦州人一下就认得他是谁,连街头巷尾的孩童都认得他,指着他骂他是畜生。
之后他不管辗转到哪一个州,哪一个县,相同的情况都会出现。
没多久他就疯了,后来暗卫回来回禀的时候,那人已经经受不住刺激,抱大石投淮胡江去了。
他做过的那些事,他都小心翼翼地,唯恐被她知道。
因为这些事以她的目光看来,行事实在不怎么光彩。
那时候京中大多数人都说她配不上他,尽管有时候他气恼她看着他像是透过他在看另外的人,也会口出伤人之话,说她不配,但他心中其实是知道,自己配不上她的。
戚央央行事光明,纯善至极,像一道光一样,永远蕴含着光和热,而他不过是穿着华丽,生活在锦绣堆中的阴沟害虫。
年少侥幸被一道光所眷顾,可他那时懵懂、无知,不分本末,错将那道光伤害,让本来有机会抓住光的他,又重回到阴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