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事他也有苦衷,他也想和心爱的女孩厮守在一起,想坦然像寻常男子待她。
但他是皇帝,他一旦松懈,就会有很多手朝他伸过来。到那时,他连想保护一个人的力量都没有。
刚登基时,就是那样。他亲眼看着宸妃被内侍用白绫绞死,却什么都做不了。他答应过她,等他登基就将她子女带进宫见她。可他没能做到,他命令不动先帝的人。
皇帝不是天子,只是齐国的首领,只是一个凡人。他的话别人听不听,不是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可以的。
就算是皇帝,也要动脑给自己网罗权力,许诺给谁好处,让谁站在自己这边。
有时他在宫里很孤独。
他做皇子时相处的朋友都变了,那些不变的,则被他杀了。
作为国君,他需要绝对的服从。作为人,他需要纯粹的感情。
但怎么可能有那样的人出现?所有人接触他都自有目的,宸妃亦是,她对他好,只是想要从他嘴里听她孩子的近况。
就连亲哥,不也想杀他吗?
——沁儿。
魏琪阴沉着脸:“不要命了敢在我面前造次!滚出去!去殿前跪着,不跪满四个时辰不许喝水!”
第57章第57章爱火余烬。
蒋芙跪在延英殿前,石阶之下。两侧是凤与龙型雕塑,有眼无珠。
她憋着气,起初后背挺得笔直,后来跪得受不住,悄悄坐在了小腿上。可即便如此,砖地也是冰冷坚硬的,有寒风钻入她的膝盖,在骨节之间隐隐作痛。
风将她的小袄吹个对穿,不停刮她鬓角的碎发。天幕渐黑,时间好似过了许久,但看日晷也不过半个时辰。
骆岢听闻她被罚跪,便在寒冬穿单衣,哽着一口闷气陪同。他还是有底气,清楚自己在天子心中有多少分量,以自伤来表态,试图让天子回心转意。
但蒋芙不行,这种损己利人的方式,自从娘死后便不管用了,谁能管她贱命。
骆岢最后晕倒在她身边。他一倒下,寒风彻底将蒋芙吞没在灰蓝色的夜里。她吓得眼泪出来,害怕他把命给折腾没了。
连着叫了几声,叫不醒人,她哭着向四周求救。但天子没有表态,宫人哪里敢发扬好生之德,都眼观鼻鼻观心,做这四方棺材里的摆设。
有烛光映过,将骆岢苍白的脸照出几分暖色。
一道老迈的女声严厉吩咐:“都干什么用的?骆郎晕了,还不快送去太医署?他有什么好歹,陛下追究起来,你们想掉脑袋?”
“尚宫大人!我等怎敢,是陛下发令……”
“陛下惩罚蒋娘子,何曾带了骆郎?狗东西,连我的话都敢不听,想挨板子了?”
“不敢不敢!”
几个小内侍立即上前,将骆岢小心翼翼搀扶起来,往太医署的方向跑。
他们穿着灰黑色的衣衫,跑离了光源便与黑暗融为一体,再看不见。
蒋芙吸了吸鼻子,将没用的眼泪擦干。这般受制于人的日子,她算是过得够够的了!骆岢若死便死吧,他死了,她就离这地方远远的。她宁愿跟别人打架打不过被打死,也不想每天都心惊胆战承担与她无关的死刑!
一只碎玉纹茶盏递到蒋芙面前。蒋芙顺着杯子看手,那手皮因着年纪松驰褶皱,手腕带了几层镯子。
见她光看着不动,茶盏的位置低了下来。端茶的老妇人与她跪在一处,她跪下,宫女很有眼色地塞了软垫,蒋芙受到了同样的待遇。
软垫垫在膝盖下面,顿时缓解了疲惫与严寒。蒋芙此前从未感受过不跪在地上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李尚宫道:“娘子,这是糖酪栗子,吃些吧。”
见蒋芙惊讶望她,她慈爱道:“我听到了,陛下不是只罚你跪着不许喝水吗?那你这样垫着跪,吃些热乎的乳酪,也没有违背圣意啊。”
蒋芙接了乳酪吃,眼眶发酸。奶香味与板栗热乎乎化在一起,咽进去以后快要把胃给烫到了。
李尚宫问:“你几岁啦,小丫头?”
蒋芙道:“十五。”
“看着显小,沈家的娘子也十五十六,就有大姑娘的样子。”李尚宫拿手帕擦擦她脸上的泪痕,“不过小点也好,骆郎也不大,他还没加冠呢,我算算……得再有两年。”
李尚宫自报家门:“我是骆郎母亲的奶娘,随主子进宫做事的。看见你们成亲,她在九泉之下应也瞑目了。是叫小芙吧?宫里的事,陛下是不是和郎君说了?他那次自缢,可吓坏我了。你以后当家,得看着他点,不要再出什么事了,再有这么一遭,我就活不下去了……”
她说着,给蒋芙围了一层毛茸茸的斗篷,围得严严实实,只剩捧着杯盏的手露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