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裕视线暗暗扫过沐九如以下犯上的动作,沐九如用刀的姿势十分标准,动作间隐隐有大内死士之风,但到底武艺不精,空门也有不少。
他放松身体,挑衅地抬头看着沐九如,道:“刺杀天子就算有本事了?你除了做出能诛自己九族的事外,还有什么本事?”他轻蔑道,“你怕是被蔺南星捧惯了,便把鲁莽当成骁勇。蠢货。”
沐九如不受他激将,淡淡道:“陛下亲自封的任勇济世,二品夫人——国之栋梁、民之楷模,陛下忘记了吗?臣并非一无是处,也并非不配作为人主。”
“就你还想做蔺南星的主子?!”景裕啐了一声,骂道,“你就是个不安于室的贱货!”
但“二品夫人”这几个字,也实实在在激怒了他,让他额上青筋暴起,脸色气到涨红。
景裕用力挣了一下,想要反手制住沐九如,却被巧劲一带,更加用力地抵住脖子。
颈项上火辣辣的疼,景裕咬牙道:“蔺南星教你的武艺……他这畜生,他让你来杀朕,他这狗东西,他背叛朕!不仁不义的畜生!”
沐九如手上再次用力,依旧没有划伤景裕的皮肤,但大血管被堵住的痛苦,已足够让人吃上一壶。
“蔺南星不曾背叛过你!”他眼里的怒色越发浓烈,声音都不由也拔高了一点,道:“他南征北战,开疆拓土,为你这君主赢来了足以名传千古的政绩,这十年他又来为你舍生忘死过多少回,为你终日奔忙,不遑宁息过多少个夜晚,还要承受你的打骂、侮辱……他都不曾抱怨过半句!”
沐九如咬牙切齿,双目通红,眼里几乎漫出如有实质的杀意:“他即便曾是我的奴婢,我都一日未曾亏待过他,你却只因他曾忠于我,便否定他为你做的一切,践踏他、贬低他、伤害他。”
“他是个奴婢,却也是个人,他有七情六欲,会累会痛,更会感到侮辱,也会觉得心痛!”他冷声问道:“究竟是谁不配为他主子,不配被他伺候!”
绝色美人柳眉倒竖,瞋目而视,绮丽得近乎摄人心魄。
是真实的、彻骨的愤怒。
景裕一瞬愣住,眼底浮现的却是秦屹知、蔺南星、安帝、蔺广、秦世贞、太后……太多太多人,或是隐忍的,或是不喜不怒的、不耐的、讨好的、哄骗的……各种各样的面容。
那些伪装构成了他生活的所有。
……他已经太久没见过一个鲜活的人了。
景裕忽然就觉得心底有什么坚固的、倔强的东西裂了一道豁口,极为酸涩的痛楚涌了出来。
他的眼眶也红了,双手如困兽之斗般颤抖:“因为朕是皇帝,他才捏着鼻子为朕做的那些,他就是个狼心狗肺的贱人……”
“啪!”
一道耳光落在景裕的脸上,把他的头打得偏向一侧。
沐九如扬着和景裕脸庞一样通红的掌心,原本握在手里的匕首这时才发出落在地上的“当当”两声。
殿内猝然寂静,连蝉鸣都似彻底消失。
景裕回首看向沐九如,表情狰狞,目眦欲裂:“你敢打朕?!”
沐九如不甘示弱地回瞪景裕,甚至用肿痛的手拽起了景裕的衣襟,道:“蔺南星是我的夫君,也曾是我的奴婢,他不论为人还是做事都千好万好,也不曾亏欠过你一分,凭什么要让你作践!”他再次扬拳头道,“就因为你是天子,所有人便都要惯着你,原谅你,包容你?”
他一拳落在景裕的额角,只是这下还未打得景裕偏头,他已被逮住空门,一脚踹中腰侧,掀翻在了地上。
景裕脸颊和额头都火辣辣地作痛,身为的九五之尊的脸面被辱也让他怒火中烧。
他站起身来,鞋底踩住沐九如肩上的霞帔,捏着手里的木盒,想要狠狠砸下……
却又抬手,不舍地放了下来,变成轻轻地捏着。
他想:为什么不能包容我,原谅我,惯着我?蔺南星是我的奴婢,是除了母妃之外唯一对我好的人,如果连他也不惯着我,连他也欺骗我,那这世上还有谁会真心待我?
沐九如在景裕的脚下吃痛地抽吸一声,腰侧的疼痛让他想要蜷起身体,可肩膀上的脚掌却坚如磐石,让他连这个动作也做不了。
真是……狼狈不堪。
沐九如只能就着被踩的姿势,微微侧身躺在地上,急促地喘息,平复呼吸与疼痛。
心里却因刚才的一场混乱不由苦笑。
他素来是个动心忍性的性子,也清楚自己不擅武艺,哪怕和蔺南星学过一点功夫,亦只是花架子罢了……却不知怎的,一时冲动打了景裕。
这可真是太岁头上动土……指不定景裕真的被惹恼了,立马就要摘下他和蔺南星的脑袋。
三十而立,该越来越沉稳的年岁,他反倒活回去了,变得冲动了。
确实有些蠢。
但他不后悔。
甚至现在还想多打景裕几下……
想来这也不能全算是一时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