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如今需上朝,他官阶最低,每日不过在殿外站着,与一众四品官候在一起,见不到圣上龙颜,偶尔能听见大殿内传来的叫骂声,中气十足的那位必是他舅舅北远侯,话多却不占理,每每吼完便要挨一顿斥,初次听着心惊,多听几次也就麻木了,朝堂之上真真假假装腔作势不在少数,发火的未必是真怒,嬉笑的也未必是高兴,连圣上也成日里装扮着不同的模样。
虽从七品书吏升迁当了从四品侍郎,却仍是个闲差,挨过半日朝政议事,便回尚书院值守,若有诏书要写,自然有书役来禀,若是无事去了书库或是其他地方,只需与书役告知一声,有事来寻便可,左右都不是急诏,不妨碍他四处躲懒。
如今天气热了,沈容便不想动弹,想起往日窝在小院读书的光景,倒也是悠闲自在。
近来赵念安殷勤,时不时叫他过去吃糖水,三殿下赵北辰去年开府离宫,太子更是出宫了许多年,如今宫里就属他最受优待,夏日里的冰是极珍贵的,除了皇后与两位贵妃殿里,就属他用冰最多,连夏衣也属他做得多,左右妃嫔们争风吃醋也吃不到他头上,万贵妃谨慎度日,他却恃宠而骄。
夏日里的官服再单薄依旧是密不透风的,多走几步便热得汗津津,每每看到赵念安穿着蚕丝制的轻薄衣裳吃着零嘴懒洋洋的模样,总是气不打一处来。
天热之后赵念安便不在偏阁待着,他每日晨起读书,用过午膳便小睡一会儿,睡醒就在寝殿待着,寝殿的角落都摆着青花瓷水缸,里头座着冰块,冰块之上镇着葡萄与酒酿,冰块化了方德子便立刻给他换上,万贵妃宫里用不完的分例也全拿给了他,真真是骄奢淫逸不堪入目。
虽说如此,沈容却也享受,方德子拿化了冰的泉水给他净手,实在是爽快极了,一转眼就忘记盛夏里的炎热。
方德子端着水盆出去,紧紧把门合上。
赵念安殷勤地把酒酿端来给他吃,沈容吃了两口,见他笑得不怀好意,狐疑道:“不会又放了巴豆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吃算了!”
赵念安说罢就要端走,沈容立刻按住他的手,苦恼道:“若是连消暑纳凉之物都没有,我明日可不来了。”
赵念安气恼道:“为何不来,你喜欢吃什么,我都给你备着,你明日还来,日日都来。”
“明日不来。”
赵念安板起脸来,说翻脸就翻脸,当下就不高兴了。
沈容忙说:“我明日休沐。”
“你早说嘛。”赵念安笑眯眯道,“那你明日带我上哪儿玩?”
沈容无奈道:“外头天热。”
“不是你让我多出去走走嘛?怎么又说热?”赵念安按着他的手,不让他吃酒酿,委委屈屈道,“你是不是自己去玩儿不带我?”
沈容道:“我表兄攒了一个酒局,要请我去坐坐,我实在推却不了,已经答应他了。”
赵念安道:“万小将军攒的什么酒局?我不能去吗?”
沈容敷衍道:“无非是一些公子哥吟诗作对附庸风雅罢了,没什么意思,我也只是去坐坐罢了。”
赵念安道:“那我也去,我也去坐坐。”
沈容实在无法,实话说道:“你去了那里,谁还能放松自在?”
赵念安一口气提到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他蓦地红了眼睛,却是板着脸说:“按你这话,我活该没有朋友,哪里也不应该去。”
他踹了一脚沈容的椅子,差点将人踹倒在地,发了通火之后又跑去床榻发脾气,趴在上面一动不动,愤愤把脸埋进褥子里。
他等了一会儿,等不来沈容哄他,他悄悄回头看,却见沈容看着他笑,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自己爬坐起来,抱着膝盖闷声闷气道:“你不想哄我算了。”
方才还是装的,这会儿是真的委屈了,声腔都带着颤。
沈容哪里敢说个不字,连忙走上前,在床沿坐下,摸着他的脑袋说:“我有个主意,你寻常不在宫外走动,我表兄的朋友也大多是文人墨客,兴许也都没见过你,你便自称赵安,我也与表兄打好招呼,如此可好?”
赵念安立刻欢快起来:“如此甚好,那我明日穿什么衣裳去?要不要带把扇子?”
“穿得素净些便好,不必太过惹眼。”
“我穿什么都是光芒万丈!”
沈容幽幽道:“若是太过打眼,明天他们起哄叫你吟诗作对,你可不要叫我帮你。”
“自然不会!我也小有文采,不必你探花爷帮忙。”
沈容见他兴致勃勃,过于高兴,思来想去不安心,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扣着他不许他动,仔细说道:“你好好听我说,那些人是我表兄的朋友,与我也没什么交情,我给表兄面子才过去坐坐,稍坐片刻就走,你安分些跟着我,晚上我再带你四处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