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洲儒道一派,百家宗主齐聚微茫山,当然是有意应对仙门内外越发复杂的形势。
“太快了。”法家宗主韩度不禁感叹。
“同为修真道统,仙门的改变,总是平稳而迟缓的,但是我们都知道,这是在慢慢改变,修真者有的是耐心。”
“但是北渊的‘那一位’尊者不然,他今日所做的一切,像是积蓄了许多年,终于喷薄而出的洪流,不断地冲刷着北渊洲每一个未曾触及的地方,革除他看见的每一处弊病。”
韩度甚至觉得诧异。他知道法的修订有多艰难。
即便是他派出所有的法家弟子,想要制定一部适合当下仙门规则的法规,也是需要十分慎重。
想要让一部法律成文并通过,被所有仙门认可遵守,需要经历的时间,怕是得以十年为期计算。
还好,修真界对于时间总是没有概念的,十年,一晃也就过去了。
这位赭色法袍的法家大能抚着掌,似乎在忧悒:“北渊的政令颁布的很频繁,就好像他不需要休息,也好像已经准备了许久。”
药王本不爱参与政治,见他们自顾自探讨起来,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他想道:“如此激进的作风,正像是,那孩子知道自己没有多少年了似的。”
圣人本在整理书稿,耽搁些许,才从上首处的坐席走下,身着标志性的白衣儒袍,清贵静雅,不似人间客。
“诸位先生,在谈论什么?”
谢衍在稷下学宫,向来用最平等的姿态论道。
所以口称“先生”,彼此尊敬,也成为学宫里独有的默契。
“我们在谈论北渊魔道。”墨非随即接话。
时间在修士身上的轮转虽然缓慢,但也是在流逝的。如今的墨非身着黑色长衫,束着布巾,比多年前沉稳许多。
“比起我们在这里胡乱揣测,不如让圣人谈一谈,定有真知灼见。”杂家当代的宗主名为吕宋,是八面玲珑的性格,“哎呀,错了,在学宫,吕某该称您为谢先生,实在失礼。”
这是避不开的话题,在座的人又有几个不知魔君的师承?都在竖起耳朵听谢衍的答案。
“不是急功近利。”谢衍似乎知道他们要问什么,双眼好似有不知名的情绪掠过。
但在众人想要追究其根本时,他又恢复冷清如雪的神情,将情绪深藏。
“……而是北渊洲终于抵达了这一刻,没有人会在此时自断前途,为了仙门的要求而放弃机遇。魔君,当然不会退一步,即使是与仙门关系破裂。”
机遇千载难逢,尤其是一个长期沉沦的道统向上的机遇。
可以称之为“气运”。
天道的气运,降临在北渊的时候,太少太少了。
不公平吗,确实是不公平的。但是这样的不公持续了几千年,自然就被当做理所当然。
魔道更加野蛮卑微,所以是“堕入”,仙修理所当然地排斥这一切,持有积年的敌意。
哪怕现在的魔修,已然“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在现在还掌控仙门绝大多数高层席位的宗主长老眼里:“魔”,只不过是从四肢着地爬行的牲畜,成为双足站立能使用工具的猿猴,怎能算人呢?
之前,仙门的确扶持过尚且孱弱的北渊,但那是仙门的老爷们厌倦了斗争,想着:投喂一些食物,如同驯养一头蛮横的野兽,只是让魔修不要妄图劫掠滋扰罢了。
谢衍执着儒卷,声音清冽道:
“诸君,请试想,倘若各位先生是常年挣扎在泥地里的魔修,难得能挺起腰板做一回‘人’,还会重新跪下去吗?”
“……不会。”
温暖而不灼烈的日光透过稷下学宫洞开的窗,照在他们的侧脸上。或是忧悒,或是警惕,或是理解,又或是不解与深思。
“我知诸位皆是文质彬彬的君子。”谢衍的声音轻而缓。
他似乎洞悉了百家宗主心中最幽暗处,“诸位,难道属意不择手段地打压魔道,让其永远无法超越仙门吗?”
这句“不择手段”太直白,终于让学宫陷入沉默。
良久后,韩度摇头否认:“不思锐意进取,但求打压对手,此非君子所为。”
“小人之行,不可取。”
各宗主都是诗书礼乐出身,践行己道多年,实在接受不了突破下限。此时他们对视一眼,纷纷摆手:“我等求的是大道,而非小道,圣人,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