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无忧城’里,它们是恶念的具象化,除不下来的。”
殷无极终于肯提及一点魔宫之变,淡淡笑道:“一次改朝换代级别的杀戮,能够担得起罪孽的,唯有君王。即使在圣人身侧,隐姓埋名,百般躲藏,本座也终究是被这因果追上……”
“本座无意为自己辩解,无论理由,杀了就是杀了。”
他赤眸血腥散去,化为淡淡的悲意,自语道:“我在白骨王座之上,看着那具无头的尸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这些年来,我向现实低头,与世情和解,再也不是黑白分明,嫉恶如仇的少年。”
“本座开始接受灰色地带的存在,默许一些利益的交换,对曾经无法容忍的逾越,开始睁只眼闭只眼……为了北渊江山稳固,或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安定。”
“这些娴熟的政治操弄,到底是让当初拥立我的人失望了。”
殷无极始终没有走出来,轻声道:“我是不是变成了,我当年最讨厌的那种样子?”
谢衍却不赞同,道:“乱世需要砸毁一切的革命者,盛世需要的是修修补补的改革家。太平无事,就是最好的政治。”
“别崖,你不必怀疑你做的事。在你即位之后,北渊洲的和平,已经长达近四百年了。”谢衍似是在提点,亦有无名郁愤。
他语气急促些许,不似圣人往日的冷静:“那些对你倒戈相向者想过吗,若非你四处奔走,外部与各势力修好,向内平衡利益,维持这么久的清平盛世,难道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圣人是这条路上的先行者,他最了解个中不易。
谢衍说罢,亦是感同身受,殷无极却回避了这个话题。
他转过身,挂上寻常的笑意,指向右侧,“圣人,寻找天魂,该去那个方向了。”
他们向右侧走去,先是漫无边际的迷雾,待到拨云见日时,映入眼帘的是莽莽无尽荒原。
白骨成灰,残碑无数,无数剑柄斜刺入荒原地表。
残阳斜照,竟是如血。
“原来是这里。”殷无极似乎不意外,他的识海中亦有这样的场景。
沿着残碑分部的轨迹,他们向荒原深处走去。不多时,谢衍看见了一棵孤零零的菩提树。
菩提树下,似有一人盘膝而坐,垂下慈悲目,神情如莲,似在与什么对话。
谢衍负剑,停在三步之外。
殷无极停驻,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被分离出的神性。
天魂似乎处于一个空灵的境地,不见外物,眼中无他,亦无我。
他的容貌比起帝尊如今的疯癫模样,显得静美许多。
天魂双指拈花,似有禅意蕴藉。
佛偈一声,虚空有声音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施主本不信佛,魔性深重,身渡万魔,却非如来。施主为何要向佛家寻求答案?”
天魂面上浮现慈悲神色,他伸手接住一只停在指尖的蝴蝶,道:“向佛家求禅问道,是问往生。”
“施主想要往生?”
“我不往生。”天魂道,“本座问的是,万魔之往生,在何处?”
他声音落地,那声音寂静片刻,似乎无法回答。
魔道非仙道,在道统之中属于异类,或许说,低贱。他向道、向佛,皆是问不出答案。
诸天神佛,皆不愿渡魔。
“这世上没有渡魔的桥。”
他自语,“魔修在当今天道里,总是被放弃,被牺牲,被杀戮……为什么总是魔呢?从来如此,难道就是对的吗?”
“天不渡我,唯有自渡。可是,那座通向彼岸的桥在哪里?”
天魂拂衣起身,他披发跣足,帝袍松散,一段淋漓尽致的绝色。
他垂眸看着这荒原中央的菩提树。
它所笼罩的地方,光明,佛性,纤尘不染,宛然一片极乐之地,救赎之所。
这血海泱泱,难道只有能抵达这里的他,能得以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