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流离城边境我们混熟了,这回商会也谈成了,这可是个大事情,城主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商队有人笑道,“弄不好,还会给我们办个欢迎仪式……”
“胡说八道,咱们为城主办事,是为了要奖赏吗?”另一人用手中卷了边的报纸拍他的脑袋,“城主的文章里咋说的?重复一遍。”
“我们不是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我们是行遍大陆的飞鸟,也是连接万物的桥梁。”那人小心地翻开被翻出毛边的《启明报》,对着黄昏暗淡的光芒看去,眼睛里却有着憧憬的光,“我们是桥,城主就是修桥的人啊。”
行了不久,他们终于感觉到身上的压制一轻,已经过了天道结界。
程潇本是走在商队的最前方,听见他们的讨论,回身一看,手背上还悬停着一枚小型机关鸟。
只要越过结界,他自然而然就收到了殷无极的命令,一看纸条,他便笑了,“小子们,都精神着点,城主来接我们了。”他又下令,“我们在前方休整,准备与城主汇合。”
城主来接了?众人精神一振,看着这次带回来的看不到头的货物,心里美得和什么似的。
商队停下来了。即将入夜,马夫开始给魔马喂草料,也有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处,一边生火取暖,一边在火堆边翻读报纸。
程潇本是半魔的血统,在仙门长大,却不得不选择魔修之路。自从他成为圣人放入魔洲的钉子,也过去快五十年了,他端了杯热的马奶茶,边喝边感叹着命运的无常。
忽然,他听到一声轻微的闷响,正是从货物处传来。
程潇觉得不对,便提了灯笼靠近商队尾部的马车。他左右一望,没见到半点风吹草动。但他天性谨慎,又用腰刀轻轻撩起马车的帘子。
他见到车内一滩干涸的血迹。
“别动。”颈部一阵冰凉,更凉的是扼住他脖颈的那只手。程潇听见低哑的少年声音,“敢出声,我就摘了你的脑袋。”
“阁下是谁?”程潇混迹三教九流,在黑白交错的地带走过,早就练就了一副柔软的身段。
对方不答,只是喘息声沉重,带着血味。
他听出少年的虚弱,不动声色道,“在下程潇,为启明城商会总管,这条商队属于启明城城主殷无极,阁下潜伏在商队中,所为何事?”
对方没有回答他,而是钳制着他,嘴上咬着一根绳子,把他给绑的结结实实,然后丢进了货物堆里。程潇也半点不反抗,而是不动声色地叩响了那一直握在手心的机关鸟。
程潇翻身,看到了月色下最璀璨的一抹银灰。
少年穿着布满鲜血的破烂白袍,似乎是为了透口气,他把兜帽摘下,容貌俊美而凛冽。
不知他是在途中何地上的车,因为一直待在味道浓烈的香料中,血腥气被厚厚的龙涎香味遮住,他们竟然把他从仙门地界带到了魔门。
“你是仙门的通缉犯?”程潇想撬开他的嘴,开始设问,意图套话。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少年像猫一样警戒,“你们与仙门那些老不死是一伙的?”
“当然不是,我替启明城城主办事,是个没有感情的商人。”程潇出言稳住他,“商人只讲利益,不讲政治。放下刀,倘若我们谈得拢,也不是不能合作——就看你想要什么。”
“先回答我的问题,启明城是什么地方?”少年一直未曾松开手中指着他的短刀,听到陌生的地名,他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冷声道,“北渊洲最强的是谁?你口中的那个城主又是谁?管多大的地盘?”
银发少年藏在货物之中,猫着腰问他,身形窄瘦而灵活,像是一头成长期的小豹子,随时能够咬碎猎物。
而他身上的累累伤痕,却显出他的穷途末路——若非是实在被追杀的太紧,他怎么会偷偷藏在商队里,混到魔洲来呢?
“现在的北渊洲,最强的人还是未知。”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拿着刀的少年便被抓住后领,陡然间腾空而起,“但是未来,最强的人一定是我。”
“城主!”程潇被捆成了砧板上的鱼,又被杀气刺了半天,正绞尽脑汁地想脱险,此时听到他的声音,差点感动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自个起身。”殷无极斜了他一眼,弹指间,他身上浸过血的绳索便化成灰烬。他嗤笑,“瞧你没出息的样儿。”
他用渡劫期的魔气压制着手中拎着的少年,看着他手中滑出的匕首与短刀,却半点也不在意,甚至还晃了晃,似笑非笑道:“刺客?骨龄不到三百岁的小家伙也来当刺客了吗?”
少年的眼神一戾,眨眼间便割断了自己破旧的兜帽,一个侧翻从他手中脱离,然后长靴借着沙土的摩擦力,向侧方滑出数米。
下一刻,他又弓起背,敏捷的身体肌肉紧绷着,蓄力向他刺来。
“身法不错,但是太嫩了。”殷无极站在原地,腰间长剑也不出鞘,而是并指轻轻一划,便布下带着罡风的剑意之阵,阻拦从正面刺来的锋刃,“刺客的优势是藏在暗影里,被迫正面对敌,便是落了下乘——”
少年一击不中,便脚下一旋,接着惯性,柔韧的腰向后翻去,眨眼间便轻巧地跳到树丛的阴影中。无处不在的杀气。
“最好不要想着逃跑。”殷无极打了个响指,不知何时,整个丛林中飘起幽幽的黑色萤火,看似无害,每一簇都蕴着让人灰飞烟灭的魔气。
大魔顺着土壤滴血的痕迹,向着树丛中走去,黑袍滚滚如浪。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气质也颇为优雅矜贵,笑道:“年纪轻轻,境界倒是不低,这些日子杀了不少人吧,受了这么重的伤,想要在魔洲讨生活可不容易。”
银发少年咬着匕首,因为伤势太重,他浑身都在叫嚣着痛。
但他依旧在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存在感接近于无,银灰色的瞳孔却映出那些浮在自己身边的萤火,只感觉到自己被魔气大范围锁定,只要敢动一下,就会被这些看似无害的火焰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