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解后修为低微,旁人面前就罢了,在你面前装,累不累。”谢景行似笑非笑,“左右也装不了太久,吃帝尊软饭多舒服。”他说罢,甚至还刮了一下殷无极的鼻尖,“有别崖这等美人嘘寒问暖,我不吃亏。”
殷无极心神一时飘荡,步履轻快地走在他身边,玄衣与白衣纠缠在一起,显得格外绮丽。
“先生真坏。”他半嗔半笑,“我整个人都是您的,想要什么,您开口要便好。”
谢衍是他的救命稻草,唯有待在他身边,他才不至于向更深的黑暗坠去。
“我还没有问,你与你属下的那位刺客……将夜,是怎么认识的。”谢景行像是不经意地开口了。
之前他们关系时好时坏,当年的谢衍也数次想问。但一圣一尊如何推心置腹,这个话题,背后的深意太多,他不能问。
殷无极定定瞧了他的眼睛片刻,然后笑了,道:“将夜啊?捡的。”
“你还有捡人的善心?”
当年将夜来到他身边时,他还不是那万人之上的帝尊,又是如何收服这样一个武力值极高,精于杀戮的纯血魔族的?
“你知道他屠遍三十三仙门,被天下通缉之事?”殷无极笑道:“最后他遁入魔洲,被我所救。”
“为什么?”谢景行还记得,那时殷无极也刚刚在北渊洲站稳脚跟,自己也是仙门通缉犯,自顾仍是不暇,救下将夜并不是件明智的事情。
“你没有见到那时他的眼睛,只一眼,我就知道,我们有很多相似之处。”殷无极淡淡地笑道:“那一日,他几乎力竭,遍体鳞伤,却凶的像是随时会扑杀我,听完我的来意,他对我说,他此生不侍二主。”
谢景行听罢,怔然片刻,却是看向了殷无极垂下的眼睫。
他说过,他与将夜很像。
是啊,都是被在意之人生生抛下,怎能不像。
收留他时,他们相隔两洲,哪怕再无望,也终有再遇之时。
那时的殷无极,看着经历死生诀别的将夜,是否有着所爱虽隔山海,相望不相闻,却依旧活在世上的庆幸。
而在他坠天之后,殷无极每一次再看向将夜时,又是否像是注视着另一个自己?
殷无极想了想,然后笑道:“我便回答他,我们是一类人。所以我不当你的主人,若是你肯叫我一声兄长,我便当你的兄弟。”
谢景行一顿,在沉沉的夜幕之中看向殷无极的脸。
帝尊依旧俊美无俦,唇角噙着一丝笑,看上去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
可他却从自己护在羽翼之下的徒弟身上,看到了天生的威仪,那是让人情不自禁追随的魅力。天生君王,不用人教,自然懂得如何收服人心。
魔道之帝尊,自草野起兵,成就霸业,从不是靠纯然的力量碾压。
殷无极负着手,看向晨曦之中,他的玄袍滚滚,金色的丝线犹如流光,神情却是动人心魄。那是独属于君王的神情。
“有的人想要驰骋疆场,辅佐君王,成就霸业,我便当他的主君。”
“有的人怀才不遇,愤世嫉俗,我便做他的伯乐。”
“有的人孤独彷徨,不知归处,我便当他的兄长,然后,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殷无极笑了:“即使,是仇恨。”
殷无极唇边仍噙着一丝笑,近乎绝世的姿容,却极是不容亵渎。他似岩岩孤松的骨,昂然立于天地间,支撑着一位开天辟地的君王。
谢景行凝视着他,却是笑了。
圣人谢衍平生最大的成就,便是做殷别崖的师长。
*
正在风凉夜一行左支右绌,抵挡不住这鬼市之中源源不断的鬼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白衣儒袍的少年不知何时站在百鬼中间,却没有鬼攻击他,反倒是避着他走。少年的神情懒散,甚至还打了个哈欠,恹恹道:“风师兄,你怎么把脸涂的这么白?”
“辰明?”风凉夜神色一变,道:“你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鬼市罢了,等到太阳升起来,百鬼便会回到该去的地方。”陆辰明声音平淡,道:“需要我救你们一下吗?”
少年只是伸手,碰了一只鬼的躯体,它便惨嚎一声,崩解成鬼气。
“……”这么弱的吗?
“劳烦让一让,我的师兄师妹都在里面。”少年十分温和有礼貌地拍了拍山一样高的屠夫,径直在他的脊背上拍出了一个坑洞,露出黑色的鬼身。
而他却对鬼的呜咽置若罔闻,随手一推,像是拍开一只苍蝇,要那大鬼登时跌坐在地,轻易便化为怨气,消失在清晨将至时。
“辰明,你……”司空彻顿了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