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森鸥外没有说谎。
然而终结别人的生命再多次,也同样得不出结论。
“求……杀、杀了我……”
太宰治听到倒霉蛋嘶哑的声音如同破烂的风箱,一卡一卡发出最后的嗬嗬声。
他瞥了森鸥外一眼,最终接过医师递过来的手术刀,走到没救了的黑手党身旁,慢吞吞地蹲下。
倒霉蛋原本是个强壮的男人,不过现在脸色灰败,形容枯槁。
太宰治能看到生命力一点一点从倒霉蛋眼中流逝,明明挣扎着求死,却瞥见他手中的手术刀反光时下意识恐惧,用尽力气瑟缩。
矛盾又迷人。
云层遮住了一半的太阳,一整片的阳光割裂成半,按照云朵不规则的边缘划出歪歪扭扭的分界线。
森鸥外和鬣狗们在分界线的阴影里工作着。
海风吹来港口的咸腥气味,吹淡了血腥气。
随着风慢慢吹动云,分界线开始朝太宰治扩张。
森鸥外处理完第一个病人,一抬头,倒霉蛋仍在挣扎:“严格意义上说,太宰君是在做好事。”
当然不是。
即使打着良善的名义,底线一旦跨过,再谈挽回就是痴人说梦了。
太宰治依旧一动不动蹲在黑手党旁边。
森鸥外用柔和的语调说道:“没关系,我知道太宰君是软弱的小孩。但大人总会给弱小又漂亮的孩子倾斜更多善意。”就好比你和神乐绮罗的关系——
他意有所指的话终于获得了太宰治的回应。
被小孩冰冷而愤怒的目光注视着,森鸥外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就是这样,被恐惧裹挟着不得不向前,自以为做出了选择,实际上只是胆小而怯懦地按照他所给出的道路前行到制定位置——
想到精神崩溃而关入隔离场所失去价值的与谢野晶子,森鸥外感到淡淡的遗憾。
明明他规划好了最有效率的道路,为什么要挣扎着醒来呢?
这下不是完全失去价值了吗?
“治自己也很清楚吧?只要什么都不做就足够勾起别人的同情心……”
枪口悄无声息抵上腰际,突兀截断了森鸥外的下半句话。
刻意压低的嘶哑声音命令道:“支开他。”
电光火石间,一股森冷的寒意从脊柱窜到大脑,下一秒传递到神经末梢,冻得森鸥外手脚冰凉。
他竟然完全没察觉到!
太宰治盯着突然出现在森鸥外身后的鬣狗。
是那个新来的、刚刚盯着这里的家伙。
男人佝偻着身子,黑色兜帽衫遮住了上半张脸,看不到眼睛,下半张脸则被口罩遮得严严实实。
他穿着老旧的夹克,布满油漆点的裤子和脏兮兮的皮鞋。
太宰治见过不少,走投无路、怀里揣着刀或者枪,随时可能闯入便利店打劫。
这样的人在21区随处可见,尤其是战后。
但莫名地,面前的男人叫太宰治生出一种隐约的熟悉感。
腰间的枪管不耐烦地顶了顶,催促森鸥外开口。
“诊所左边第三格上锁的抽屉,有太宰君想要的东西。”森鸥外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