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寄时敛眸,低声道:“女郎离远些,不要被人发现。”
他一说,桥妧枝便笑了,眨了眨眼,道:“一定不会被人发现。”
这是桥妧枝第二次翻墙而出,与上次不同的是,空荡荡的长街之上竟一只鬼都没有看到。
沈寄时轻声解释:“七月已过,长安游魂少了大半。再加上,如今我是魙鬼,那些孤魂野鬼自然不会出现在附近。”
桥妧枝乌发已经被长绳绾起,并未点缀朱钗,就连她一直戴在头上的绒花都未来得及簪上。
她用余光偷瞄身侧的郎君,想到以前与他走在长街时,那些游魂好似就很怕他。
古楼观那些道士说他身上煞气很重,她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
她握着提灯的长杆,状似无意地问:“一直没有问过,沈郎君生前是做什么的?”
沈寄时答:“随家中走南闯北,做些小生意,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倒也够温饱。”
他回答的含糊,桥妧枝还想再问,却见身侧郎君脚步一顿,低声道:“女郎,我们到了。”
她抬头,面前是周府高耸入云的侧墙。
—
周季然端坐在书房,小心翼翼擦拭着手中长刀。
屋内未点灯,他熟门熟路地拂过刀刃,将上面残留的血迹擦干净。
十年征战,这把刀饮血太多,早就已经被鲜血浸透,即便是能擦干净上面的血迹,也驱不散附在刀刃上的血腥气。
周季然指尖一寸寸向上移,在按到刀柄的凸起时微微一顿,继而若无其事般继续向上擦。
“周季然。”
他突然听到一声温和的女声唤他,先是一怔,随后又缓缓起身,冷声道:“谁?”
那声音发出轻笑,“这么多年过去,阿然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吗?”
周季然嘴唇抖动,踉跄着往书房门口走去。可当他走到门前,却仿佛僵住一般,久久没有动作。
“阿然?”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怎么还不出来,这么久不见,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周季然脊背微弯,猛地闭上双目,一把将书房门打开。
寒光闪过,长刀出鞘,他怒吼:“谁在故弄玄虚?”
开门的瞬间,光阴流转。眼前场景忽然一变,寂静的周府变成陡峭的青城山,威风凛凛的中郎将也成了军营中一个毫不起眼的瘦弱少年。
青城山上寒风凛冽,演武场内却人声鼎沸。
周季然披着不合尺寸的大氅,怔愣看着眼前熟悉的情景。
绸缎穿得太久,他几乎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周季然并非长安人,而是个不知来处的乞儿,南逃的路上有幸被裴将军救了下来,这才平安到了蜀州。
裴将军救下的人不计其数,只有他,一留就是十年。
“你的伤已经好了?”
裴将军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听不真切,她微微俯身,声音染上一抹笑意,“我听照看你的阿婆说你想要留在青城山?这是真的吗?阿然,参军很苦的,稍不留神就会死。你年纪尚小,若是愿意,可以去领一笔钱找个学堂念书。青城县虽小,却是个好的落脚点。”
周季然看着这张记忆中的脸,眼眶微红,心绪起伏,想要说话,可一张口,说的却是:“我年纪不小,今年已经十五了。”
他指着演武场的沈寄时,表情紧绷,“我比他还要大。”
裴将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眼中满是自豪,道:“他啊,他是我的儿子,自小练武,连战场都上过了。”
“我也可以!”少年盯着面前的女将军,目光灼灼,“我不会比他差,我要上战场杀东胡人,先做士兵,再做将军。”
裴将军笑了,“有志气!”
她回身,冲着演武场喊道:“阿时,别打了,快过来!”
演武场上和旁人打得不可开交的少年顿时停下动作,抱着刀不情不愿地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