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邪对此嗤之以鼻,随手从段星河胸前揪了一颗布扣子,当啷一声扔到了那人的托盘里。那人道:“啊……这?”
步云邪漠然道:“够贵重了,还有什么事么?”
那人看司正大人不耐烦了,躬身道:“没了,属下告退。”
人都走了,屋里恢复了安静。段星河一直沉默着,他的精神受了刺激,最好在发病的头几天就治疗。但那帮混蛋一直把他关在牢里,一直拖到了现在。
步云邪摸过他的脉搏,感觉他的心窍中有淤塞,想来是那一日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唤起了儿时的创伤,以至于神志恍惚把自己封闭起来。此时他陷在自己的世界中,就像身上结了一层厚重的外壳,很不好办。
步云邪让他坐在床上,道:“来,我给你针灸。会有点疼,你忍耐一下。”
他拿出了周师兄送给他的金针,消过了毒,在他头上下了几针,又在身体上扎了针。段星河被扎的像个刺猬一样,老实地坐了一会儿。他稍微一动,身体就抽起筋来,脸都扭曲起来了。
“呜……”
步云邪连忙道:“别动,治病的时候不要动。”
他虽然对钦天监的人冷淡,对大师兄却很温柔。段星河的神色有点委屈,还是听了他的话。他小时候就这样,虽然害怕扎针,但生了病还要给师弟妹们做表率,疼也不说。
他早就习惯了默默地消化痛苦,承担的太多了,以至于那些东西把他压垮了。他仿佛回到了七八岁,像个小大人,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等治完了病,还要回去帮师娘干活儿。
他坐着不能动,步云邪在一旁守着他,越看越觉得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心智。他道:“你多大了?”
段星河道:“我……不知道。”
步云邪道:“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段星河迟疑了一下,道:“我好像认得你……但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待我很好。”
步云邪垂下了眼,觉得自己的推断没错。他是把自己封闭回小时候了,大约就停留在他刚来青岩山那一阵子。他道:“你还有什么重要的人么?”
段星河想了片刻,道:“我有师娘,阿云……阿云很聪明,他识得很多字,还会跳舞。”
步云邪想起了小时候的情形,道:“什么跳舞啊,那叫祭祀。”
段星河抬起头,仿佛看到了他在寨子里练习的样子——绿意盎然的大榕树下,小小的身影拿着拖着长尾的幡,在风里划出漂亮的轨迹,带着一股轻灵飘逸的气质。他道:“也是跳舞,是给神看的。”
他的神色真挚,很为自己的朋友骄傲。步云邪笑了,道:“好吧,你说的也对。”
段星河觉得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想了良久,道:“哥哥,你能带我去找他们么?”
这算是他自从生病以来,头一次自主思考,是个很好的迹象。步云邪寻思着穴位没选错,一针下去就开了几分窍,坚持下去应该能好起来。
段星河见他没说话,便一直怔怔地望着他。步云邪活这么大还没被他喊过哥哥,觉得有些意思,故意道:“这事有点麻烦,你得多喊我几声才行。”
段星河犹豫了一下,道:“哥……哥哥。”
他有点不好意思,但为了能见到家人,还是照做了。步云邪原本还带着笑,眼里渐渐地生出了泪花,不知怎的有点难过。段星河道:“你怎么哭了?”
步云邪擦了一下眼睛,道:“被风吹了,没事。”
时间差不多了,他起身把金针拔出来,温声道:“睡一觉吧,等病治好了,我就带你回家。”
钦天监没什么大事,各部门各司其职,步云邪每天花两个时辰处公务,剩下的时间都在照看段星河。治疗了十来天,段星河的状态渐渐有了起色。他仍是常日坐着不说话,但目光已经不那么呆滞了。有时候他会坐在窗户边看麻雀在森*晚*整*院子里跳来跳去,一看就是一天。步云邪就在他身边坐着,看一会儿书,静静地陪着他。
阳光照在院子里,仆役从门前经过,忙忙碌碌的。步云邪看着外面,神色漠然。当阶下囚的日子犹在眼前,现在平静的日子是他拿命换来的,他对这里没有归属感,只觉得是换了个舒服一点的牢笼罢了。
段星河道:“你不喜欢这里吗?”
他自从病了,就很少主动跟自己说话。步云邪看向了他,轻声道:“不喜欢。”
段星河也觉得在这里憋闷,道:“那就不待在这儿了,咱们一起走。”
步云邪轻轻笑了,发现他心智长得还挺快的,这才几天就知道拐人跑路了。他故意道:“什么都没有,去外面怎么过?”
“我保护你,”段星河已经想好了,“咱们找个喜欢的地方搭个竹屋,我给你射野鸡,再种点高粱,能活下去的。”
他大约恢复到了十三四岁的模样,刚长了个子,浑身是劲儿,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步云邪道:“外面有狼,还有坏人,你不怕么?”
段星河的神色认真,道:“那就把篱笆削尖了,扎得牢牢的,保证谁也进不来。”
步云邪的心神微微一动,恍惚间觉得在哪儿听过这些话。段星河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们来是为了小雨,如今她不在了,他们也就没必要待下去了。步云邪轻轻一笑,道:“好,等你身体好一些了,咱们就走。”
这天下午,步云邪忙完了钦天监的事,来给他针灸。他体内的瘀血已经化开一大半了,说话做事越来越有原来的模样。步云邪感觉他应该快恢复了,犹豫着要不要加把力。他的身体底子不错,应该能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