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眼看着步云邪,缓缓道:“步爱卿,好久不见了,你可还记得朕啊?”
步云邪道:“臣在外飘零两载,无一日不念着陛下。”
皇帝冷笑了一声,道:“好一个无一日不惦记着朕,这么长世间音讯全无,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朕忘了呢。”
他越想越气,重重一拍桌案,道:“枉朕这么信任你,你为什么要背叛朕!”
天子发起怒来,压迫感着实强大。步云邪头上渗出了冷汗,此时的情势命悬一线,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自己早就把他抛到脑后了。自己还有机会跟皇帝分说几句,段星河和小雨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全靠自己了。步云邪把心一横,两行眼泪流了下来,道:“臣冤枉!”
他生的清雅秀气,落起泪来让人忍不住心生同情,万般恨意都淡了三分。皇帝道:“你还委屈?”
他虽然这么说,口气却不觉缓和了几分。李如芝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有点恼火,心想这臭小子就知道在陛下面前做作,骗取他老人家的同情。但皇帝就吃这一套,虽然恨不能打他五十大板,却又偏偏下不去手。
步云邪道:“臣在外面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收集到了长生丹要用的药材,却被人在背后诬陷。这一路李司正都在跟我们抢功劳,我以陛下为重,没跟他计较,但他却怀恨在心。之前他被妖魔弄伤了,也是我为他治了伤,却没想到他恩将仇报,把恨意发到了臣的身上。”
李如芝皱起了眉头,没想到他都成了阶下囚了,还敢当面诋毁自己。步云邪却道:“此人善妒又爱搬弄是非,专门伤害忠臣。这样下去陛下身边的人都被他害死了,无人可用,岂不是陛下的损失!”
老皇帝浑浊的眼里放出阴沉的光,玩味地看着他,道:“你觉得你是忠臣?”
步云邪一片真诚,断然道:“臣对陛下之心,可昭日月。”
这些话要是换在一年前说,皇帝指不定就信了。但他苦等了这么久,这年轻人实在让他很失望。皇帝冷冷道:“那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禀朝廷?”
步云邪道:“外面太危险了,我们一路遇上了很多妖魔,差点就死了。李司正也身受重伤,去了那么多人,回来的只有寥寥数个。而且山高路远,实在通信不便。但我们一直都想着陛下,本来打算九月就回城的,没想到陛下先一步派人来接了。”
皇帝道:“那你的丹药炼成了么?”
步云邪道:“长生丹是世间稀有的神物,需要花一些时间。但臣已经炼了一些其他的延年益寿的丹药,陛下可以先服用着。”
皇帝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一天到晚拿些没用的东西打发自己。他冷冷道:“不必了,朕已经有代替品了。能把它找来,也算是你们为朕做了一点有用的事。”
步云邪有种不好的感觉,李司正在旁边袖手站着,露出了一丝冷笑。
皇帝一摆手,几个人扛来了一个青铜大鼎。有人在鼎下面架起了柴,点了火,又在鼎里加上了水。
皇帝淡淡道:“步爱卿,听说你的小妹子生来就法力高强,是先天玄阴圣体。据说这样的灵童百年难得一个,吃了能多活几十年,就算你们孝敬朕了吧。”
步云邪一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居然会这么做。灾年流民易子而食,已经惨绝人寰了。他贵为天子,竟然也要做这样的事。难怪那些侍卫要把小雨绑过来,不止是要把自己和段星河骗过来,更是因为皇帝一早就听信了谗言,要吃她的肉。
这种荒诞的事,一般人根本就不会相信。可皇帝行将就木,他苍老的灵魂恐惧死亡,怕得简直要发疯,就算有一点能活下去的希望,他也要试一试。
步云邪急道:“陛下,小雨只是个普通的小孩儿。什么先天圣体,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陛下万万吃不得!”
李如芝出声道:“天下的臣民都是陛下的儿女,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这不是吃人,而是孝道。你们身为臣民,难道为陛下做一点小小的牺牲都舍不得吗?”
这是性命攸关的事,被他说出来,却只是小小的牺牲。步云邪怒视他道:“就是你胡言乱语,编造谣言欺骗陛下,是不是!”
李如芝道:“你的小妹子本来就是先天圣体,明明是你隐瞒不报,怎么叫我胡言乱语。”
两个人针锋相对,步云邪气得捏紧了拳头,恨不能过去揍他。刘正阳护在了李司正身前,道:“你想干什么,在陛下面前,你还敢动粗不成?”
大鼎里的水开始沸腾了,鱼眼泡一个接着一个。皇帝冷冷道:“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把那小孩儿带上来。”
几个侍卫把魏小雨扛了过来,扔在了铜鼎旁边。她嘴里塞着布,因为恐惧睁大了眼,眼泪不住往下淌。步云邪急了,膝行几步上前,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皇帝却毫不动容,道:“把另一个小子也弄上来,让他亲眼看看忤逆朕的结果。”
有人把段星河从牢里拖了出来。他见魏小雨和步云邪都在这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道:“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小师妹!”
几个膀大腰圆的大力士把他按在了地上,道:“老实点,别冲撞了陛下。”
另外几个人按住了步云邪,庆熙帝的目光阴冷,又隐藏着残忍的兴奋,道:“背叛朕的人株连六亲,就是这样的下场,给朕烹杀——”
大火烧着,水滚开了。两个侍卫把魏小雨扔了进去。她的嘴被堵着,发出了一声极闷的惨叫,疼得撕心裂肺。
段星河失声道:“不要——”
她拼命挣扎,水花不住翻涌出来。李如芝睁大了眼,放出热切的光。
皇帝也吞了一下口水,仿佛已经闻见了肉香味。
几个大力士拼命按着他,段星河脑子里嗡嗡的,周围的一切扭曲起来,记忆中最可怕的一幕浮现在眼前。
无数狰狞的脸骤然出现了,那些饥民趁他睡着,抓走了他的小妹子。她的苍白的骨头浮在锅里,有人把一只小手捞到碗里,就着野菜,吸吮她的手指,把皮肉抿下来,吐出了细小的骨头。那人转身看着他,露出了一口黄牙,道:“嫩得很,你要尝尝吗?”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就这么没了,死的悄无声息,又极其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