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绿腰这三个字如同死穴,一旦说出来,就是要和对方大吵一架了。
众人都感到了小时候被师父爹娘怒喊全名的恐惧,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
饶是六幺这样的铁汉子也沉默下来。司空玉眼睛红通通的,快被他气哭了。六幺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让她别那么生气,但又说不出口。司空玉擦了一下脸,转身快步走了。宋胡缨连忙跟过去钻进了帐篷,去安慰她了。
六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好像有点后悔,又有些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众人都看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垂下了眼,心里也还在赌气,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六幺从刚才起,好像就一直在针对段星河。或者说自从认识开始,他就对段星河保有一定程度的戒心。段星河看得出来他喜欢县主,但两人的身份毕竟相差太悬殊,他只能默默隐忍。
六幺保护着司空玉,心甘情愿地听她的吩咐,照料她的一切,但同时也在控制着她,甚至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悄悄地把她当成自己的私有物,不愿让任何人来抢。
那种情感隐秘而又卑微,毫无指望。只有短暂跟她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她是属于他的。司空玉那么聪明,自然也对此有所察觉,却又离不开六幺。她有时候会对他发点小脾气,证明自己是能够驾驭得了他的。六幺对她的一切都甘之如饴,事事处处都让着她。当然这建立在他强大的能力之上,当他认为自己没办法保护她的时候,双方的矛盾就激化了。
段星河把司空玉当成朋友,跟宋胡缨、李玉真没有任何区别。但六幺好像把他当成了假想敌,把自己跟司空玉之间的不可能都转化成切实的嫉妒,归咎于段星河。
段星河可以解他的心情,司空玉是个很好的姑娘,出身高贵,容貌美丽,性情也是难得的□□洒脱。段星河清楚自己是个穷小子,对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而且他身上的煞气还没化解,现在一心只想消除诅咒,对别的都没有兴趣。
步云邪的目光清澈,已经看出了他们之间的纠葛。虽然面子上还过得去,大家心里已经闹了八百个别扭。段星河过去道:“兄弟,怎么办?”
步云邪露出促狭的笑容,仿佛觉得很有趣。段星河道:“还笑,跟你没关系是不是。”
步云邪觉得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一副吃瓜的心态道:“人家觉得你有威胁是好事啊,说明你长得帅嘛。”
段星河有点心烦,道:“别开玩笑了,快帮我想个主意。”
步云邪想了想道:“他要走就由得他。不过司空姑娘应该是不愿意走的……去劝劝六幺吧,县主是不会向他低头的。”
段星河道:“就这么去合适么?”
步云邪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大家都是兄弟嘛,他没那么小气。”
段星河寻思了一下,便朝着六幺离开的方向去了。李玉真走了过来,担忧道:“万一六幺跟段兄打起来怎么办?”
“不至于,”步云邪淡淡道,“就算真打起来了,把气撒出来就好了。大家都是敞亮人,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他说着转身向帐篷走去,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李玉真道:“你干嘛去。”
步云邪悠然道:“大半夜的,当然是睡觉。离天亮还好几个时辰呢。”
六幺担心司空玉会有危险,也没走得太远。绕过树丛有一块荒地,路边有一块大石头。六幺穿着一身黑衣裳,曲起一膝坐在石头上,抬头看着清冷皎洁的月亮,显得有些落寞。
那块石头大得很,段星河走了过去,道:“我能坐么?”
六幺没说话,他就在旁边坐下了。段星河腰上挂着个葫芦,里头盛着高粱酒。虽然天气冷,快到十五的月亮还是很美的。
段星河喝了一口酒,很是悠闲自在,没有要跟他分享的意思。六幺看了他一眼,仿佛觉得自己都这么恼火了,他居然还在自己旁边吃独食。
段星河笑了,把葫芦递过去,道:“冷不冷,驱驱寒?”
六幺接过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高粱酒辛辣刺喉,喝下去身体里就像点起了个小火炉,暖融融的。他挺能喝的,非但没被呛着,反而越喝眼睛越亮,就像星子一样。
段星河道:“多谢县主救了我的小妹子。我好不容易把小雨找回来,她要是出了事,我没办法跟师娘交代。”
六幺道:“县主心地善良,她一直都这么好的。”
段星河嗯了一声,道:“她很好,你也不错。”
“我不是什么好人,”六幺淡淡道,“命犯孤辰,刑克六亲,出身也不怎么样。只有一个师父,后来他也去世了。若不是紫衣侯和县主收留我,恐怕我还在到处漂泊。”
他看着月亮,显得有些伤感。段星河道:“你修为这么高,就算不为县主做事,也有自己施展拳脚的机会。”
六幺摇了摇头,没说什么。片刻他看了段星河一眼,想瞧一瞧他到底哪里好,值得县主对他青眼有加。段星河的模样俊朗,有种坚毅的气质,往人群里一站自然就有一种向心力。而六幺像一头猎豹,敏捷、强悍,擅长伏击,藏在阴影中才能够爆发出更大的力量。
或许他能给她更多的安全感,也能并排与她站在一起。而自己永远只是她的一个侍卫而已。
六幺忽然有点想知道他的事,道:“你是从外面来的?”
段星河嗯了一声,六幺道:“跟我说说你那边的事吧。”
夜风轻轻吹来,立春之后,天气已经有回暖的迹象了。林子里的树冒出嫩黄的芽苞,充满了生发的力量。段星河想起了家乡的早春,望着远方道:“外面比这边安逸,妖魔不会招摇过市,修道的人也少得多。大家没事就种种地,读读书。我住在巴蜀青岩山,春天这时候满山的迎春花就开了。到了夏天,山里到处都是大河和小溪,还有瀑布,哗哗的特别凉爽。山上会开一种叫蜀葵的花,什么颜色都有,一串串的,开得又大又野。往草地里一躺,能压倒一大片。那东西很好养活,可我来到这边还没见过这种花。”
六幺有点向往,但想象不出那种野花长什么样。他道:“还有呢?”
段星河道:“我在逍遥观修行,旁边就是步家寨子。阿云的爷爷是那边的族长,我经常去找他玩,他阿娘就在井里湃好了西瓜和桃子等着我。大家没事念念经、练练功,日子就这么过来了。那时候觉得一天都很漫长,唉……现在想回去也难了。”
他说着叹了口气,不由得想念从前的时光。六幺没说话,段星河看了他一眼,道:“你呢?”
六幺道:“我家开了个小酒坊,我从小闻着酒味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