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瑭点点头:“我有药,要不要给你试试?”
十分平常的一句话,但现在听在霍叙冬的耳朵里,却有了更多含义,他问:“你经常失眠吗?”
“还好,偶尔吃一粒,不会影响第二天工作。”
霍叙冬“嗯”了一声,回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画绢全幅基本成了一致透明的颜色,古瑭走近一看,霍叙冬正拿着枚刻刀,一块块地挖洞。
“你在扣画芯?”古瑭不由疑惑,“这样不是在损伤原画吗?”
霍叙冬摇头:“这些被霉菌侵蚀的已不能算是画了,你看这些断裂的纤维,如果不把这些腐坏的地方抠除,只会感染更多地方。”
古瑭“哦”一声,见霍叙冬又翻找出新的画纸,和画芯比对,直到颜色和纹路都接近时,才贴在画芯的洞上,用刻刀一撇一撇地按洞口刮出同样的形状。
“这是在补洞吗?”古瑭问。
“是,”霍叙冬补完了个洞,微微起身,解释得更详细些,“修画一共四个步骤,洗、揭、补、全,这是第三道工序,不是很难,但想找一张和画芯相似的补纸却很难。”
古瑭又问:“那你找的这张呢?”
“勉强吧,这张画的历史实在太过久远,同时代的画都没几张,更别说是补纸了。我补的这张虽说也是宋代古纸,纹路相同,但颜色到底浅了些,需要后期补个色。”
古瑭了然地点头,将知识点在心中记了一笔,又抬头看了眼灯光,把身子微微挪开点距离,不让自己遮着光线。
“看得见,”霍叙冬感受到他的顾虑,“你站得离我近点,别躲开。”
古瑭咬了咬舌,挪近了一步。
两人就这样一静一动,无声地站了许久,待霍叙冬终于又将一道蜿蜒的长缝修补好,回头看了眼呆呆的古瑭,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古瑭若有所思,问道:“染料、纸张,都不是从前的了,今天补一块,未来再补一块,如果等到全部都换了后,那这幅画还是当初的那一幅吗?或者说,他还能像原画那样值钱吗?”
霍叙冬嘴角微勾:“你问了个忒修斯之船的哲学问题。”
“所以你的答案是?”
霍叙冬没作答,而是反问:“你觉得这幅画如果被修补好,有价值吗?”
古瑭没多思考:“当然,就算是修复后的画,在拍卖行都能喊到不错的价格,更别说在博物馆中,都是研究历史的珍品。”
“那我再问你,在这幅画诞生的那个朝代,它的价值有这么高吗?”
古瑭思忖了一下:“或许没那么高。”
霍叙冬给出自己的答案:“如果按你所说,画上没有任何一块原画纸,就如同我用染料和画纸按照这画做出一模一样的画,那么别人只会当这是仿品,而不是修复品。从这个角度而言,它确实不是从前的那幅画了。或者说,我认为从第一次修复时,甚至第一次破损时,乃至画家从停笔的那一刻起,这幅画就开始在时光中腐朽,不再是原画了。”
他转过身,继续道:“但我认为,千年前的画历经时间的洗礼,再与千年后的修复加起来,才是它完整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