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船靠岸,因为元娘有那治晕船的药丸子在,吃一回能管许久,王婆婆干脆拍板继续坐船,于是她们只是下船采买了些东西,因为惦记着熬粥,王婆婆特意买了些蔬果,甚至还有新鲜带泥的竹笋,可以做小菜。
婆媳俩在灶上忙了大半日不见人,好不容易熬好了,王婆婆送去,却见隔壁人去楼空。
问了人才晓得,原来隔壁的小郎君似乎有急事,先下船走了,匆匆忙忙的,只留下他们几个仆人收拾箱笼。王婆婆本是失望的,却被其中一个仆人给拦了,说是主人有吩咐,不但有一瓶止呕丸,还有一个小匣子的玩具,只道是听闻她家有小孩,于是赠下的。
最后,这精心熬制,加了许多好东西的粥,以及爽口的小菜都进了陈元娘和陈括苍的肚子。
而赠的一匣子东西,自然明面上也是他俩平分,实际上全归元娘。
那一匣子里装的都是皮影,而且制得精美,每个人物都是彩绘,看着应当是供给大户人家的孩童或小娘子玩的,而且里头的人物看着也像是成套的,大抵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可惜元娘还不大辨得清。
她哪玩过皮影呀,在乡里,最多和小姐妹们一块比斗草。
见王婆婆和岑娘子都不觉得有什么,她才安心收着研究如何玩。
到底是王婆婆眼界高,随眼一瞧,就道:“想来是南边传来的手艺,北边匠人没这份精细。”
王婆婆这一句话,可叫元娘好奇了许久,她阿奶怎么会有这份眼力,但她一问,就只能得到王婆婆的一个白眼,并不耐烦的说小孩子家家别问那么多。
王婆婆总用这话搪塞元娘,但元娘却没什么法子,只好转移心神,专心玩皮影解闷。
玩着玩着,船中途也靠过几次岸,飘了一月有余,为不能常吃到新鲜蔬果而苦闷的元娘,忽然就被阿奶告知,船快到汴京了,早早让她收拾准备好。
一路的颠簸,足够磨灭元娘初时对汴京的热切。
毕竟路上许多都和她想象的不同,譬如她从未想过坐牛车和坐船久了,也会成为受苦。
但当她跟着阿奶从船板上下来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与船上的安静不同,踏出舱房,就能听见不绝于耳的吆喝叫卖声,待到看清,由近及远,先是大船前搬运货物、箱笼的苦力。
再往前些是登船送行的官宦人家,体面气派的乘着暖轿,左右轿窗下各站着七八个仆婢,其后也有青布小轿,恐怕是给副主子、得脸的婆子们乘的。
然而这些人,在偌大的码头竟是微不足道的,放眼望去,不过占了小小一角。
码头旁边有许多车担设浮铺,较之元娘在登船时的码头见的,要多上数倍,浮铺上立五六尺大伞,并挂着一臂高的木头招牌,有“李婆婆豆花”、“辛娘子擂茶”、“孙老汉熟水”……
有些甚至会在伞沿上挂着一溜手掌大小的木牌,写上售卖货物几文钱,如“豆团一文一个”、“旋炙猪皮肉十五文一块”、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十文一碗”等等,都是明码标价。
陈元娘不识得几个字,但只看浮铺摊上卖的那些吃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就足以知晓其繁华。
附近的屋宇檐角上甚至挂着近人高的招牌“久住王员外家”,又高又大又显眼,让下船的人能一眼瞧见,这招牌的意思便是可以长久住下去的旅店,而且主人是位姓王的富户。
类似的招牌不知凡几。
热闹的码头上,除了苦力、船夫、远行的人,还有许多提着篮子来回穿梭走动的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甚至还有同元娘一般大的,十一二岁头上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提着一篮子花,四处问人要不要买花呢。还有头上用珍珠色的布绑了包髻的三十许妇人,叫卖馒头呢。
但别说,她们应当是社会最底层,可是头发都仔细梳了,衣衫也是体体面面,裤儿裙儿,乃至褙子,一个不缺,不似乡下的妇人们,因为穷舍不得扯布,许多都是简单着宽大肥硕的长下裤,上衣也是简单的粗布长衫,只图个能遮体好干活罢了。
如此一看,倒显得陈元娘一行人穷酸起来。
活脱脱山林野民进城来。
奈何她们身边还跟着五大三粗,瞧着便唬人的镖师,郑镖头对王婆婆毕恭毕敬,好眼力的商人总能见着不一般。都不必她们主动招手,就有头上包青灰色布巾,身穿长褐半臂的中年男子上前。
这副打扮可比一般的贩夫走卒要体面许多,倒像是铺子里头的掌事。
他一近前来,就被郑镖头抬手阻拦,当即作了个揖,弓腰驼背,满脸堆笑,“您家可是初入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