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敬章已经站在他的床头看着他好久了。
他敛着眉眼,刚想抬头问狄敬章要做什么,走到门口的聂舍却忽地大转身,漆明的眼落向他,又快速说:“休息好了通知我。”
兰秋年被他突然的发难吓得头发一抖,刚要说什么,那人却已疾步离开了,这回是真的离开。
感觉这些人都神戳戳的。
兰秋年无从置喙地收回眼神,察觉到身边的人身体动了动,似要开口说些什么。他有所感触一般转动眼球,看向狄敬章。
“你的分数是六。”狄敬章给出客观的、不带情感色彩的评价,向来温冷的眼里浮起一丝疑虑:“是用精神触须做到的,对吗?”
兰秋年记得最后关头是这人救了自己,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决定暂时给狄敬章一些笑脸,况且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于是说:“我尝试那样做,但没想过对我自己的负荷有这样大。”
狄敬章沉吟片刻,还有话想说,最终却被蓄在他的喉口抑而不发。末了他只点一下头,说:“你是译使,不必强求自己和斥候做相同的训练,昨天贺句芒对你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见兰秋年情致不高地转过头不听他讲话,话头便只能就此截住。他将一旁桌子上放着的茶色玻璃盒塞到兰秋年手里,叮嘱道:“我还有体能训练,你休息好了就回寝室,你的虹膜我录到识别系统里了。”
兰秋年捧着温热的小盒子点头:“谢谢你,我知道了。”
狄敬章的脸上露出“又说多了”的微妙的懊丧,他板紧脸色,从门口走出去。
兰秋年懒得想对方的未尽之语,鼻尖耸动,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肉香。他舔了一下唇角,掀开盒盖,满盛着的奶油蘑菇蛤蜊汤就映进他的眼帘,盖子内部还别了一把小勺子。
狄敬章是半个好人。兰秋年一勺一勺地将浓汤往嘴里舀,这样想着。状若杏子的眼睛都微微眯起来,柔白的面颊也因热度摄取而泛起浅红。
他第一次喝有肉的汤呢。甜得他牙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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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张枢监没对他进行任何额外要求,兰秋年就在床上又磨磨蹭蹭好久。他脑子里记着聂舍前番“休息好了告诉我”的话,但对这种麻烦事非常抵触,不免有些逃避之心。
大胆面对,激流勇进。兰秋年微攥了一下拳,眼里投出很容易被和困意搞混的、显得平淡如纸的斗志。他一骨碌从床上坐起,将自己因躺卧而略生皱褶的衣服细致地打理了一番,决定先回寝室吃一包学弟送的糖渍脆笋,随后就给聂舍发消息。
但很快他就后悔自己馋虫爬心而做出的决定了,糖渍脆笋在他最雀跃的时候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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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秋年。”
贺句芒抱着手拦在寝室门前,比兰秋年长出一头的身高有些震人,两人离得太近,兰秋年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高档烟草味。
“你想做什么?”兰秋年觉得仰头看人会使自己很占下风,就后退了一步,学着贺句芒的姿势和他对峙。
贺句芒抵着牙关笑,一手捋在自己发间,暗赤色的头发穿插在骨节微隆的五指中,像蜿蜒着一条暗火。他被眼前人的动作搞得啼笑皆非,是觉得动作很隐蔽他发现不了?
像个怕被鹰抓了就使劲往草里藏的羊羔。
兰秋年被他笑得心里发瘆,不明白他又发什么疯。
“我很不明白,你一个从禁塔里出来的,到底是走了哪条关系才进了s01寝?”
慢悠悠的一句话,十足的居高临下。
兰秋年脑子一嗡。
随着那两个字的出现,血液仿佛瞬间被冻结,天荒地老春水枯煎,顷刻的幸福逝若烟云。他惨然发觉他所珍视的一切都比琉璃还要脆弱、比梦境还要虚无,比希形之世的黎明还要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