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下,第五旉怎能允许会有人以一种平等的态度注视他。
“九郎。”第五旉笑吟吟问:“方才的炖肉好不好吃?”
陆安想到那钵炖肉,以及分到自己碗里的一小块肉,没有说话。
第五旉摩挲着手上玉扳指,不紧不慢道:“九郎难得吃一顿肉,若还想吃,不如来替鄙人算个账本?”
本以为陆安这种人清高,不会答应,他也没想过他答应,只是借机羞辱他罢了。没曾想,陆安:“好。”
第五旉这回真的是结结实实愣了一下,而后,高高挑起眉。
*
午后本该是亮堂的白日,但下雪时天上阴沉沉的,屋内便点上了灯火。
灯火映亮了账本和陆安的侧脸。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真的在老实算账本,没有一丝一毫故意搞破坏的想法。
——长得倒是眉目如画。
第五旉脑子里突兀出现这个想法,先是一愣,后禁不住冷笑了一声。
屋中无人言语,唯有拨弄算筹的声音一直在回荡,“啪啪啪”的声响轻微却明显,伴着烛光,炭暖,第五旉一手撑着下颔,慢慢阖上了眼。
但也没睡多久,就被陆安叫醒:“大总管,陆某算好了。”
第五旉睁开眼:“算好了?”
这么快?
狐疑地扫了陆安一眼,对方坦然而视,遂接过账本,随意翻看,对了几个部分,没有出错。果真算得又快又好。
这下,第五旉看陆安的眼神中,厌恶之外,竟还有浅淡的欣赏了。将账本一合,道:“听闻房州即将征徭役,要清理疏通河道。”
陆安望着这截橄榄枝,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历朝历代,百姓除了交税,还要服劳役。看似一年只需要干一两个月,并不辛苦,然而不少百姓宁可多交钱,也不愿意去服劳役。
劳役一重,人就会过累,就会受伤发炎,就会生病,就会家里没有劳动力种地,就会粮食减产,就会交不起税,就会卖儿卖女,将自己卖了抵押给哪个乡绅当佃农,今年撑过去了还有明年,多的是人因为连年劳役土地荒芜,家破人亡,如果再碰到个旱灾水灾,轰轰烈烈的起义就起来了。
而在诸多劳役之中,最辛苦最容易出事的就是疏通河道。
那是要凿石排壅,清除河道淤泥,清理渠岸两旁泥渣,割除渠内植物,整天泡在泥水里,而且要么春闲时招役,要么冬季淘河作堰,役夫寒冬腊月泡在泥水里干体力活,吃不饱穿不暖休息时间不足,多的是人因此得病,一命呜呼。
陆安敢担保,就她现在这身子骨,去做疏通河道的劳役,今天下泥,明天就能因为感染细菌而高烧,后天便是殒命之时。
但是……
“嗯?”
什么味道?好香?
陆安被迫从沉思中回神,看向第五旉。便见到有小太监端着一碗汤汁鲜浓、色泽明亮的鸡汤进来,那碗用的还是越窑青瓷,类冰似玉,不像是驿站可以拿得出来的东西。
——总不会这位大总管出个门,还要自带锅碗瓢盆吧?
第五旉没瞧见陆安微妙的表情,这回他真不是想用食物来勾引人,纯粹是他自己看天冷,想吃口鲜汤暖暖胃。
第五旉执起白匙,轻轻拨开汤汁顶上浮动的油珠儿,盛了小口鸡汤吃下去,一匙又一匙。
他不急,陆安也不急,索性两人就对立而坐,一人喝鸡汤,一人不动声色。
等鸡汤喝了大半碗,第五旉也不想跟陆安耗了,似是叹息:“你这人,脾气也太倔了些,这样子以后是要吃亏的。”
陆安没应这话,只说:“大总管到底想说什么?”
第五旉索性说得更明白一些:“你既然和陆二郎不合,陆家主又偏帮他,想必族中资源不会向你倾斜,不若投入我门下,我保你过几年入朝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