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默默不答,陆机又将手中竹简一转,场景变换。
九重天昼短夜长,今夜月色血红。
魔宫沐浴在沉沉黑暗之中,唯有一殿灯烛,幽幽照彻。
君王朝会的大殿之上,殷无极坐在寂寞王座之上,萧珩、陆机、将夜三人站在台阶之下,等待着君王下文。
沉默良久,殷无极开口,道:“古时君王,总要立下遗诏,修筑寝陵,建君王庙,编修史册。今日,本座会将这些一并交代。”
“千年来,得诸君相伴,为死生知己,已是大幸。万望,天地不变,尔等不变。”
“时光荏苒,永忆今朝。”
君王说罢,走下王座,来到他们中间,又成为了他们的朋友。
殷无极在逐一交代后事。
他的口吻轻快:“寝陵就不必了,本座死后,魔宫不必靡费,本座会一把火把自己烧干净,连神魂都不会留下。到时候,一口薄棺便够了,何必建造那么大一个坟墓,堆上万千陪葬,是等人来盗吗?”
萧珩抱着臂,俊朗的脸上满是冷戾之色:“你死之后,老子给你守陵,没人来盗。谁敢来,老子就宰了他。”
“萧重明,你生前替我守门,死后替我守墓,怎么就不肯替我守魔宫基业?”
“你自个守,别要老子来背锅。”萧珩冷哼,“老子就知道,有你这么个君王,得操一辈子心。”
“你不是总说,想要叛了我,自己来坐坐看这个位置?”
殷无极与他说话时极是随意,甚至还在他身边转了一圈,将军看着他,却浑身不自在。
他不再自称“本座”,而是用揶揄的口吻,道:“萧重明,我被三百年幽囚,你有多少机会叛我?怎么就老老实实地守了三百年,还带着几十万魔兵倾巢而出,于九幽迎我?”
“当然是把你接回来顶班。这位置傻子才坐,也就你,干了足足一千五百年,你是圣人么?”
“魔怎可为圣。”魔君笑了,“这二字,收回去罢,我当不得。”
萧珩看向高高在上的帝位,眼底没有半分动摇之色:“老子和你说过,狼可以咬死无数敌人,但是这一辈子,只会忠于一名主君。”
“几千年了,你死了,我也老了。我没有多余的忠心给第二个人,也没有多余的野心再去叛主。”
“这一生,我为你驾驭帝车,践踏万里;见你剑出洪荒,横扫天下;看你试手补天裂,已是足够辉煌,足够精彩——”
“军权在你,不可任性。魔宫的百万大军,除我之外,只有你掌的住,决不能乱。”殷无极失笑,拍了拍挚友的肩头,好似托付了千钧重量。
萧珩浑身一僵,叹息着,不再说话。
“将夜,你要找的人,要翻的案,我死前一定帮你做完。”
魔君瞥去,见刺客的眉目凛然沉静,眸光是淡淡的银灰,却完整地照出他的影子。
他像是哄孩子,微笑道:“你替我承担了千年多的监察职责,扫平了许多障碍,我很感谢。”
“……你别死。”将夜看着他,沉默良久,然后拉下兜帽,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用极为低沉的口吻说:“别死行不行?”
殷无极笑而不答,道:“你总是叫殷老鬼,怎么,现在还不愿意叫声哥吗?”
“你答应我,我就叫。”将夜道。
“……小猫儿啊,你不好骗了啊。”他笑意吟吟地支着下颌,看向那永远年轻的刺客。
他随手比了比,道:“当年的你,才那么大一点,倒在流离谷的结界外。重伤的小猫儿,凶的却像是要咬人,我把你捡回来,哄你叫殷哥哥,你还真的叫——”
“闭嘴!”刺客恼了,继而看着他,又拉下兜帽,非常低地叫了一声,“哥。”
“至于陆机。”
殷无极目光转向青衣的书生,却意外地看到,那位清高桀骜的神机书生看着他,带着茫然和愤怒,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魔道的君王笑了,很温柔地问他:“我说,陆平遥,你哭什么啊?”
谢景行看向陆机,神机书生看着多年前的幻境,却不知何时静静地落下了两行泪。
陆机阖起眼睛,哑声道:“圣人,且看下去。”
“您管管他……陛下只听您的话。”
玄袍的君王继续道:“陆机,我知道,你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修史。对不起啊,我需要拜托你的是——在史书上将我的名字抹去。”
“可能百年不成,但千年足够漫长,足以让我的功过不再被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