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我选择百家,百家也选择了我。”
“统合天下之士,不拘于道统,为百姓谋福。”殷无极侧头看他,只见静若琼花的白衣书生走在他身侧,不急而不徐,并不觉得自己办成了多么伟大的事情,那般云淡风轻。
仙门之首,不仅仅是个空置的王座,若是坐在那里的人无法服众,不过是个被仙门无数势力架住的傀儡罢了。
唯有谢衍,将圣人的声名,化为仙门的高悬日月,天下人心甘情愿地追随他,听从他的号令,将松散的沙汇成高塔,让细小的水滴融入大海。
自此,他不再只是谢云霁,他是日月为明,是古今镜鉴,是五洲十三岛的无情天。
在过去的时光中,谢衍手把手抚养了他,把薪火传递到他手上。在浩荡岁月里,圣人化为天地熔炉中的火,时至今日,他的精神依旧照耀着他。
他却要让圣人走下神坛。殷无极这样想着,笑着阖上眼:我该有多自私啊。
*
又是一秋,他们抵达了那座名为璇的小城。
说是小城,实际上也就是个小镇的规模,却有一个特色——整座城都是建在细密的水网之上,城中大大小小的石桥、板桥、拱桥,约莫有几百座,画船便成为游弋在水道中的鱼儿。
天穹上,秋月高,却有画船骀荡波光,穿过拱桥的桥洞。
当画船从拱桥的阴影下穿出,一轮秋月,就倒影在了水中。画船的船头坐着二人,面前摆着一张小几,温着酒。
白衣书生浅斟一盏,惬意的秋风吹皱河水,“作为三大戏的发源地,每逢寒露,都会有这么一次戏曲节。此地水道,又是曲江支流,五湖四海的游人都会汇聚于此。”
玄袍帝君则是执着酒盏,倾听他的讲述,感受着夜色伴花灯的盛景,感而笑道:“江南好啊。”
小镇不像云端城,并非是什么仙门要道,所以凡人居多,偶有些许修仙者经过,大抵也是认不出帝尊的身份的。
今日赏月听戏,他难得松懈下来,不变化身形,感受着水风拂面。
适逢节日,还未入夜,花灯便缀满了桥梁水道。大大小小的戏台坐落岸边,彩灯、置景,一应俱全。各花入各眼,待到游人一多,名角儿水袖一扬,咿呀地便唱开了。
“三戏发源地,争的便是一口气。整个中洲知名的戏班近日都汇聚此处搭台,只求一战成名。”谢衍随手一弹,让游弋的画船停驻在水道里,静听片刻,在间隙,喝彩声便传来。
“看见那花签了吗,可以用金钱购得,觉得谁唱得好,就可以投签支持。最后得签最多的班子,便可成为当届魁首,往后一年的身价便是水涨船高。”
前些日子,殷无极虽然一直在借着戏文折腾他,但谢衍还是察觉出,他比以前多了个小爱好,也更爱做梦了。
所以,这个时节带他来逛戏曲节,无关仙门事务,只是为了让他好好放空,玩上一阵子,不必想那些有的没的。
“有演义,有史话,还有上古神话,以仙门逸闻为蓝本改编的,也有不少。”水道上有不少船只停驻,谢衍也让画船随着水波漂流,“当今,仙门入世,仙道的故事自然也不是秘闻……”
殷无极来了兴致,于是把视线投向岸边,听了几句唱词后,他让谢衍停船,仿佛入了迷:“这场戏有趣儿,我要投些花签,哪里去买?”
那是一座在拱桥下的戏台,流连者寥寥,大抵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戏班子。
谢衍也听了几句,发觉那是改编自上古流传的《红拂夜奔》。他对于曲艺的鉴赏能力颇高,从唱腔上,他并未感觉出有哪里值得帝尊停船流连。
但徒弟喜欢,谢衍并无异议,随手将一个乾坤袋丢给他,打开满满的都是花签,微微笑道:“喜欢什么,拿去玩。”
殷无极一笑,支着下颌道:“本座还没有穷到要圣人付钱呀。”
谢衍却道:“带弟子出门,花费自然算在为师头上。”
玄袍的帝君一乐,微微仰头,笑的花枝乱颤,道:“这种时候,您又抬出师长的身份压人了。”
谢衍虽说不知爱,但是他宠了弟子这么多年,教殷无极高兴这种事情,他天然便是会的。
凡事最怕上心。谢衍若是当真上心对什么人好,神仙也扛不住。
“罢了,不白拿圣人的花签,与您换。”殷无极倾身,从他手中取走乾坤袋,却是偏头,在他唇角亲了一记,一触而退,又直起身,眨眼间便飘然到了岸上,“取走您的花签,自然要回赠花了。”
谢衍晃神片刻,却见自己手中空了,再照水一观,只见玉冠上多了一支玉雕的白梅,尽态极妍,工艺显然是大师之作。
端坐拢袖的圣人失笑,看着岸上风姿卓然的玄袍帝君投下一把花签,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盈盈一水间。
殷无极又回到船上,让画船随着水波摇曳,又接连听了好几场戏,投完了手中的花签。
几个时辰的跌宕起伏,全在爱情上,殷无极听的专注极了,每到精彩处,他或是笑倒在谢衍肩头,或是与他说些无意义的闲话,讨论两句剧情,遇到悲伤处,他则是长吁短叹,颇为惋惜。
已入下半夜,戏曲也暂歇,水道上回归寂静,等待明日。
“对于演义兴趣缺缺,侠客行也不爱听,总是偏爱些情情爱爱的。”谢衍又陪着他听完了《聂小倩》,又听过《牡丹亭》,又观赏了几个时兴的本子,虽然理解不了何为情爱,但他也是随着他听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