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身负枷锁,重任在肩,到底不能如庄圣那般‘逍遥游’。”谢衍解释。
殷无极拂衣起身,将披在圣人膝上的长发挽起,撩在脑后,勾勒出半张昳丽容颜,“蝴蝶飞不过沧海,圣人却涉山海,闯入梦中,来见一只蝴蝶。”
“圣人如此纵横三界,如何不能算作‘逍遥游’?”
“有纵横之能,却不得行纵横之事。”谢衍看向枯树生花,叹息一声,“君子修身,以礼匡正天下,自然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您自己信几成?”殷无极不以为然。
“……”
“您觉得有些圣人言早就不适合当今,一边修道,一边弃道。圣人啊,世人多尚古求贤,您却偏要兴扬弃,谁能有您大逆不道?”
他自顾自地说,谢衍默然。
殷无极见他正如矛盾的集合体,洪流之中,他一脚踏在循古边缘,一脚又踩在革新求变上,诚然是接续上古和后世的圣中之圣。
魔君笑盈盈地拢袖,悠然道:“连天道都不信,就算诸天千万神佛,圣人只信自己。”
谢衍不置可否,反问道:“修到你我这个程度,难道还要信神佛?”
他抬手,白衣广袖轻如蝉翼,在风中飘逸。阳光落在他身上,他启唇,声音浩渺而高远。
“与其求诸天千万神佛,不如破天而去,人定胜天,天随我愿,才是‘逍遥游’。”
“本座不一样。”殷无极听他一番“不求诸天,反求诸己”的高论,理直气壮,“本座还有师尊。”
谢衍瞥他,似乎是被他无语到了,无奈道:“帝尊的霸主雄心呢,怎么作稚子之语?”
“师尊是圣中之圣,心向大道,以苍生为念,修为、剑意、法术皆是天下第一,最是厉害不过。”
殷无极笑着倚过去,双手撑在他的膝上,凑近,道:“殷别崖,不过是圣人膝下稚子,依赖师尊,有什么可奇怪的。我吃了苦头,就来向您撒撒娇;想得到什么,就在您面前掉几颗眼泪。无论是什么要求,师尊都会满足我。”
谢衍做师父,能为弟子解决一切困难,让他庇护的孩子一生无忧。
他最不会做情人,甚至不知情爱是何种模样。
他清高,桀骜,强势,冰冷,目下无尘。身在云端,俯瞰芸芸众生,最是超凡入圣,不涉红尘。
与他谈情说爱,如同爱上神像,与顾影自怜无异。
殷无极不肯只做被他庇护的弟子,而是非要做他的情人。只要能陪在圣人身侧,他不在乎要付出多少年。哪怕是情劫折磨,爱火燎灼,那也只是他一个人的苦痛。
他爱谢云霁,爱了漫长的一生,不知吃了多少苦。他数度遍体鳞伤,在生死边徘徊,才换得心向大道的圣人驻足,频频回顾。
谢衍待他特殊,所以圣人会尝试模仿研究那些他不擅长的情爱,关注他的情绪,答应他任何过分的要求,把他当做道侣宠着。
虽然是一段不能示人的地下情,谢衍还是认真履行着道侣职责,尝试做到事事回应,让他快乐。
谢衍开始有人情味,至少是成功被帝尊一点一滴地教成了合格的情人。
殷无极言笑晏晏,将袖摆挽起,露出一段匀称的腕骨,苍白如玉琢。
“圣人,我们也该找这位不讨喜的主人聊一聊了。”
谢衍静立树下,抬手抚上枯焦的凤凰木。
倏然间,雷鸣响起,电光自天地破云来,将凤凰木从中间劈为两半。
一条通往地下宫殿的隧道显现。
“凤凰木,凤凰墓。”殷无极沉吟,大笑道,“原来如此,圣人,咱们去掀这位前辈的棺材板?”
“是探索洞天遗迹。”谢衍纠正。
他眉目清寒,如冰雕雪琢,看不出喜怒。但是没有态度,就意味着他在不快。
谢衍在梦境里被逼着杀弟子,其用心极为险恶。哪怕这伤不到现实里的殷无极,也是触到了谢衍的逆鳞。他不高兴。
“好吧。”殷无极耸耸肩,似笑非笑道,“那位凤凰前辈,不但驱使噬魂鸦拿了仙门弟子的魂魄,惹恼了圣人,还摆了本座一道。若是轻易放过,岂不是显得我们好欺负?”
他轻描淡写地说起“我们”,谢衍看他一眼,没否认。
殷无极得寸进尺了些,指尖搭在谢衍臂弯上,勾勾他雪白丝滑的鲛绡衣料,偏头,向他茶里茶气地撒娇:“师尊,弟子怕黑,您牵着我。”
此时,圣人纤白的手覆在他手背上,握住他的骨节,纳入掌心,再是牵着他,自己却微微挡上前一个身位。这是本能的回护。
“跟着。”谢衍道,“别崖心神不稳,不擅长应对精神术法,觉得不对,及时告诉我。”